3.
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母的瞬間,Steve重重嘆了口氣。 還是太倉促了。 窗外早已是濃厚的黑夜,跟幾乎可以說是不夜城的紐約不同,此處的夜晚燈火,除了不遠處同樣來自旅館,裡頭住著習於夜生活的外地人提供的幾盞燈光之外,放眼望去盡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失去了都市的光害,星子變得分外燦爛,來這裡的第一天他還會因為滿天星斗而讚嘆,試圖躺在草皮上數著星星,現在的他只會提著手電筒照路,並且噴上防蚊蟲叮咬的防蚊液。 手裡的報導是他寫了三天的成果,關於政府與叛軍的衝突與立場,以及這場戰爭已經失去面貌,成了一個個數字的死亡。他說不上他們的行為是誰對誰錯,或許戰爭到了最後早已分不清對錯,只是立場各自表述,會因此受傷的永遠只有人民。 他花了數個小時檢查錯字與語句,盡可能把觀點修正地更客觀、更中立,試圖將最真實的一面透過文字表達給閱聽者,配著過少的水與過量的即溶咖啡粉末(想泡濃一點的後果就是——這杯咖啡沖泡起來與其說是咖啡更像是咖啡糊,喝起來活像是吞泥巴)他終於在紐約凌晨的零點交稿期限前,把那份有關於獅子山共和國內戰的報導用PDF檔案夾帶寄送到他上司的電子信箱裡。 揉揉痠痛的眼睛,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進浴室洗掉杯子裡已經凝固的咖啡塊,重新依照正常比例想再泡一杯,熱水壺裡流出的卻是冷水。 「該死!」Steve挫敗地探了探熱水壺外殼的溫度,把耳朵貼上去試圖聽見水滾時發出的氣泡聲,卻在打開壺蓋時放棄了所有希望。連點蒸氣都沒有,水已經涼透了。他不死心地依照某個傳說中的角度敲了熱水壺,但除了感覺疼痛之外,什麼反應也沒用。 他看了看手裡被冷水泡過的結塊咖啡粉,出於自暴自棄的心態把那杯咖啡冰進了冰箱,接著回到桌子前,窩在與他身高根本不合的椅子上,駝著背打開了電腦裡另一個文件夾。 裡面放著的全是關於鑽石——正確來說,是關於血鑽石的紀錄。 他跟進這個報導已有足足兩年,從一開始只是好奇為什麼賴比瑞亞沒有鑽石卻能有最大的鑽石出口額,到花了無數心力想找到那些鑽石公司販賣非法走私血鑽石的任何線索,卻在各種官商勾結下處處碰壁,甚至被明裡暗裡地警告降職,不讓他繼續追查。 好不容易這次他趁著獅子山共和國爆發的內戰波及了一個記者,終於能引起美國人注意的此刻爭取成為特派記者來到這裡,卻始終找不到門路能有進一步的線索。眼見距離返程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卻到現在還只能寫出一些膚淺的報導,沒有拿到決定性的真相,對於此地那些被奴役來開採鑽石的人民毫無幫助。 但即使寫了,或許也不會有幫助的吧。Steve想著。鑽石已被包裝成婚禮上不可缺少的一環,甚至是成了愛情幸福堅定的象徵,當美麗的寶石閃耀,誰會在乎粉色心型鑽石的背後,究竟是血腥或是人命。六度理論在此刻像是被有志一同的忽略,太過遙遠的土地傳來的槍聲像是電影的配樂,在關掉新聞頁面後就不再有人想起。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小口啜著抵擋睡意,現在已經凌晨五點,窗外的天空開始濛濛亮了,紐約卻才凌晨一點,連全報社裡最早睡的Sam Wilson睡眠時間都還沒到。Steve熟知Nick Fury的習慣,他不會無時無刻閱讀信件,但在睡前檢查最後一次是他的習慣,因此他只要再等幾分鐘,或是幾十分鐘就能收到他的回信,並做出對應的修改。 他現在下的標題『獅子山8年內戰逾5萬人死亡 超過200萬人流離失所』或許會被Fury改為『獅子山內戰8周年 200萬難民該何去何從』吧? Steve一面整理著電腦裡的數位照片,一面回想著來這裡的兩週他所見到的一切。從下飛機的那一刻,他聞到風中傳來的屍體燃燒的焦臭氣味時,他才明白他究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在這裡,死亡隨處可見,牆面上的彈孔像是最平淡無奇的裝飾,倒塌房子的瓦礫被孩童當作積木,流離失所的人比比皆是,聯合國資料庫裡登記的名單一個接著一個都是破碎的家庭。 他突然想起來幾天前在酒吧裡遇見的那個有著綠色眼睛的僱傭兵,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選擇成為僱傭兵,在戰亂之地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收件匣終於收到Fury的回信,他振作起精神,跨越四個小時的時差,將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消息送往紐約。 ※ 「早安,Natasha。」 「已經是下午了,Steve,昨晚又在趕死線了嗎?」 看見已經下午兩點才睡眼惺忪地從出現在旅館一樓的Steve,有著一頭紅髮的俄羅斯美女Natasha Romanoff笑著搖了搖頭,用流利的英文取笑著Steve的鳥窩頭。 「我應該沒錯過什麼吧?」Steve徒勞無功地壓了壓自己的頭髮,接著接過Natasha手裡遞來的壓縮餅乾和清水,這就是這段期間他住的旅館Amzas Hotel提供的早餐,午餐和晚餐會好一點,不只餅乾跟肉乾,有時還會有幾個罐頭和水果。第一天他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騙了,後來才發現光是這樣就已經是非常奢侈的餐點。 住在這家旅館裡的多半都是從世界各地被派駐此地的記者,偶爾會混雜幾個像他這種外派的,卻都待不久。正常人如果有選擇,絕對不願意選擇被派來這裡,願意待在這裡的,不是有理想,就是喜歡冒險,而Natasha大約是兩者都有。Steve不只一次聽到其他人謠傳她曾經為了採訪直接孤身潛入叛軍營地,並在隔天被禮貌地送回。戰場上漂亮的女人是危險的,而Steve甚至聽過同行在背後用『黑寡婦』稱呼Natasha,帶著敬意與畏懼。 「沒,算你幸運。」Natasha簡短地說,表情認真嚴肅地對著手裡的小鏡子補妝,「行程排在下午,Wanda跟這邊的政府軍約了下午兩點,說要帶我們去Rosanda那邊的村莊進行拍攝採訪。」 「太好了,又是難民採訪,我簡直迫不及待了。」Steve抱怨地開口,「這次還能寫些什麼?『獅子山共和國需要大家的捐款,歡迎紐約沒地方花錢的富人把錢捐過來!』,還是『您的愛心能造福獅子山人民,讓他們充滿生機』?」 「有採訪還不滿足?」Natasha從鏡子裡看著Steve問:「還在抱著你的鑽石黑幕?」 看到Steve堅定點頭後,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了化妝鏡轉頭望著他,「Steve,你要知道,雖然你現在連第一步驟都還沒完成,但即使你真的真的那麼幸運,成功找到線人、拿到證據、抓到那些大企業的小辮子,但是到了最後,這一篇新聞還是很有可能因為種種壓力被抽掉,不能報導的對吧?」 「我知道。」Steve低聲回答。 「你也知道你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樣把工作丟了,對吧?」 「我知道。」 「那我就沒問題了,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吧。」Natasha問完就再次打開化妝鏡補起妝來,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Steve,讓Steve原先準備好那些滿腔熱血的話毫無用武之地,只能吞回肚子裡。 三兩口吃完餅乾和水,Steve望著窗外的艷陽,或許是熬夜的緣故,亮黃色的陽光分外刺眼,悶熱的空氣也讓人昏昏欲睡。 「Nat,我上樓再睡一陣吧,等等要出發能來叫我嗎?」Steve打了個呵欠,眼眶下黑眼圈異常明顯。 Natasha點了點頭,望著Steve上樓的背影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叫住他:「Steve,我聽說早上門口好像有個人想找你,但被政府軍被拿槍擋在門外。如果你有空的話要不要出去看看?」 「找我?誰?」Steve滿臉困惑,他不記得今天有人約他。 「不認識。」Natasha偏頭想了片刻,「對了,他好像說,他叫做James Bar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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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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