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情比為了活下去只好當詐騙集團更慘? 林其軒以前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在通過詐騙集團三個月的試用期後,他現在知道了。那就是明明是彎成蚊香的Gay,卻得裝成女孩子詐騙直男。 他看著電腦螢幕上深灰色視窗裡的圓形頭像,淺灰隱形眼鏡與深酒紅色唇膏,臉塗成死白色,脖子上帶著黑色頸鍊與金屬鐵鍊,留著妹妹頭齊瀏海又戴著鴨舌帽,液化過頭的錐子臉尖到像是要突破螢幕,跟他本人普通平凡又老土甚至還有點陰森,從頭髮眼睛上衣褲子還外加眼鏡都是黑色,黑到半夜走在路上只有臉是白的,會被當成無臉男或鬼的樣子沒有半點相似。 他盯著休息時間,壓著秒在11點59分59秒在訊息框上送出『人家要先去吃飯飯了嚘~掰掰晚點聊~』,接著伸個懶腰站起身,他一個上午都沒動過,一站起來就聽見腰喀喀作響,手還差點揮到日光燈管。他小心翼翼縮回手,一點都不想花錢賠這個早就快壞還一直閃的破燈管。 幾塊錢也是錢,他得省著。 「林子,排骨飯幫帶。」房間最裡面的男人叼著菸開口,一邊剔牙還一邊摳腳,偶爾還攻守交換。 「排骨加一。」「炸雞腿加一。」「加二。」「三寶加一。」眾人見到林垣軒率先起身紛紛點菜。 「好喔。」 菜鳥就是跑腿的命,林垣軒早就知道,但反正也是順便,而且他其實還滿喜歡幫其他人跑腿的。他記了一下大家的點單,收到五張傳到他手上的紅色一百塊。 這間小小的六坪辦公室裡擠著六個人,全都是男的,背靠背塞在小小的電腦椅上,擠在兩張電腦桌中間,林其軒的位子好一點,他背後對著辦公室入口,不用跟其他人背貼背,但座位旁邊就是個巨大的橘色垃圾桶,垃圾桶的臭酸味每天從他早上九點上工就夾擊著他,直到他下午五點下班,衣服早就變成一樣的臭味,就算他每天早上來第一件事就是把晚班的垃圾打包好,垃圾桶蓋子死死蓋上也沒用,垃圾車晚上來但晚班的人總是愛丟不丟,他也沒多餘的時間幫公司倒垃圾。 他搭乘壞了兩個燈泡的電梯下樓,走到公司隔壁兩個路口的小吃街買飯,在聞到清新不含汗臭味煙味與垃圾酸味的空氣時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感覺自己終於活過來了。再這樣下去都要被臭男人的味道燻直了。他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隨即又樂了起來。如果因為這種原因就直的話還真是對不起自己。 在便當店排了十分鐘,排隊人潮絡繹不絕。這附近是學區,很多大學生跟翻牆的高中生都會來這家便宜又大碗的便當店外帶。擠在人群中等了好久,在經歷過無數的肘擊跟踩到腳攻擊後,林垣軒好不容易才把五點五人份的便當帶回公司。他把整袋便當放到自己桌上,一邊喊著便當名稱一邊把便當跟零錢傳給大家。 「才幾塊,不用找了啦!」領了便當的同事紛紛把剩下的五塊十塊都放回他桌上,「當跑腿費,不要客氣!」 「不行啦我不能收!」林垣軒努力推辭。 「叫你收就收哪那麼多廢話。」坐在最裡面的男人開口,「把這些錢拿去吃飯!多吃一點!你看起來像是快被風吹走了!阿偉,他是不是又沒點主餐!」坐在林垣軒左旁邊的男人立刻把頭湊過來看,林垣軒趕緊把自己的便當蓋起來。他只買了五塊白飯跟兩道菜,整個便當空空洞洞, 「組長!沒有!」阿偉用有些口音的不標準中文回答!「梨子沒買肉!」 「是『林』啦,教幾次了還不會!」被稱為男人的組長用很兇的口氣念著正在抓頭傻笑的阿偉,轉頭又念林垣軒,「你這樣晚上怎麼有體力照顧你媽媽!」 「組長你太誇張了啦,我就不愛吃肉嘛!」林垣軒努力爭辯,實際上是他捨不得吃肉,菜飯便當只要四十,他還少買五塊白飯,等於吃兩天的金額等於一個有主菜的最便宜便當,怎麼想都划算。 「怎麼會有男生不愛吃肉!你給我騙!」組長白了他一眼,「不要省錢省到身體都壞光光啦!」 「我知道啦。」 「不跟你說了,吃飯吃飯。」組長用一種孩子怎麼這麼不長進的眼神看著林垣軒,搖搖頭不理他了。 林垣軒去洗手間洗了自己的環保筷,打開便當時裡面居然多了一塊排骨一塊雞腿,他轉頭看了看公司裡的其他人,所有人都當作一臉沒事的樣子盯著自己的螢幕吃飯,他忍不住握緊拳頭。 可惡,從點菜時就設計好不讓他猜出是誰的肉了嗎?林垣軒想著昨天他好不容易才把多出來的肉塞回坐在他背後的老楊便當裡,今天居然就沒辦法了,只好坐下來盯著螢幕上三十多個對話視窗,雖然是休息時間還是一邊吃飯一邊上工,嘴角卻一直忍不住笑。 其實來當詐騙集團對他來說是個天大的意外。他上個月才剛大學畢業,正準備迎接人生最黃金的階段時,他媽媽在回家路上突然腦血管阻塞性中風倒下,雖然有善心路人緊急把她送醫,但搶救後仍然右側肢體全部癱瘓,無法自己活動。查完資料發現復健與居家照顧花費不菲,他們家的保險他媽媽卻沒幫自己保,勞保失能補助又不知道得等多久才會核發下來後,林垣軒果斷放棄了原本的人生計畫。 他從高中開始一直用『軒轅典』當筆名在寫BL小說,寫了快八年,勉強還算是小有名氣,但因為發文頻率跟長度都比不過全職作者的一天三更一更五千,即使跨海去申請了某耽美網站的作家也爬不上榜賺不到多少錢,因此大多數時間還是拿來唸書拿獎學金跟打工,本來畢業後他想給自己半年的時間當全職拚拚看,沒想到意外就像狗血的電視劇一樣總會發生在最不希望發生的地方。 他們家雖然小有積蓄,但還有兩個妹妹在念國中,每天睜開眼睛就需要花錢,大學期間他在飲料店打工存的夢想基金,甚至請不起全職看護兩個月。而當他算出每個月家裡總共需要花多少錢才能正常度日後,果斷放棄了所有正常工作。說真的,就算他一天二十小時都在工作只睡四小時,一個月也賺不到五萬塊,何況他是一個剛畢業而且每週只能上四天班的中文系大學生。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八大行業或走上歪路。 他與自己鬥爭了兩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算為了家人犧牲自己,接著他發現了更殘酷的事實:他連去賣都沒人要買。 小說裡都是騙人的,第一次賣身就因為純潔的氣質或是稚嫩的反應被總裁看上,然後用啪啪啪還債這種劇情都是假的(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偷偷期待過這種發展,畢竟可以解決金錢問題又可以找到真愛聽起來真的太美好了),真實情況是,他從看臉的第一關就出局了。 一聽到他是來面試男公關AKA牛郎,面試他的人給了他一個誰給你的勇氣的眼神,讓他差點沒開口說是梁靜茹。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天崩地裂,離開那家珠光寶氣的騷粉色舞廳時,有個棕髮帥哥(不是早餐店阿姨說的那種,是他走在路上會忍不住多看一眼,想假借國王遊戲的名義要電話的那種真帥哥)追出來給了他一個LINE,說反正事情已經這麼糟了,不如考慮看看。 而當他抱持著打個電話也不會胖兩公斤的心態打去問後,才發現那就是組長的電話。組長姓張,他要大家叫他組長就好,是詐騙集團的下線,目前因為業績艱難正在努力招新人中。 林垣軒本來沒打算來,但生活沒給他太多選擇。親戚朋友早就跟他們家斷絕關係,已經離婚的爸也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孩子,他努力厚著臉皮打去問之後只收到了五千塊轉帳,那傢伙甚至還傳了一封文情並茂的簡訊到老媽的手機上,說這些錢已經讓他『耗盡一生的溫柔,若有緣來世願再為夫妻。』去你媽的溫柔,老媽常說他念中文系一定是被爸的基因影響,他覺得根本是瞎扯,如果下輩子他們再相遇,他一定要叫老媽把他雞雞踹斷。 本來以為當了詐騙集團大概會很痛苦,卻沒想到這個職場反而比其他地方都讓他覺得溫馨,不但接受他一周只上四天班的要求,甚至可以提早一小時讓他下班回家煮飯,帶便當去醫院給老媽順便準備給妹妹吃,大家還對他都很好,老是拐著彎子照顧他。 雖然說詐騙不是好事,但組長說他也有自己的原則,他一不騙老人的棺材本,二不騙女人的愛情,雖然這樣會讓他們團隊的業績壓力很大,畢竟以上兩種公認最好騙,但人總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雖然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但組長這樣的底線至少讓他有點心理安慰,知道自己不是壞得透頂。 林垣軒把吃空的便當盒扔進垃圾桶裡,打起精神繼續上工。
0 Commen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