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被困住的第三天。 ※ 第一天,她從昏睡中醒來時,甚至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界線。不管睜眼閉眼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即使把眼睛不斷的眨了又眨,黑暗仍舊沒有減退。 身體傳來的觸感告訴她她大概是平躺在地上,手指尖摸索到的所有範圍都坑坑窪窪而堅硬,帶著滲人的寒意。她的後腦微微發疼,像是被重物壓過或是錘過。 費了一點力氣,她把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手掌一路上摸索到的石版都是不規則的形狀,讓她想起了歐洲的石板路,不規則的石塊被一塊一塊壓進泥土路面,馬車車輪行駛在上面發出規律的敲打聲,隨著歲月的風化漸漸平滑。 但這裡不同。 這裡不是盛夏的歐洲。 這裡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堅硬的石塊、潮濕的氣味。 在坐起身來許久之後,她終於學會恐懼。 她放聲尖叫。 「.......別叫了。」 意外的是,她的叫聲被一個慵懶的男性嗓音打斷。 她愣住,不自覺得收聲。在一片漆黑中,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其他人的存在,也不知道那個聲音從何處傳來。她的叫聲在空氣中迴盪,隱隱起了回音。 「你......你是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比平常聽起來更神經質又尖銳,像是歇斯底里的人。 那當然,她現在就是歇斯底里的人。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你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像是遊刃有餘般,她聽見那個男聲問著,音色聽起來悶悶的,像是被悶在布裡的聲音。疑問句在黑暗的環境浮著,一次又一次的折射後減弱再減弱,最後趨近無聲。 她猶豫了一下,對陌生人的戒心與渴望得到答案的想法兩者在她心中權衡,但在回音停止的瞬間,濃厚的黑暗像附骨之蛆般席捲而上,她感覺到失重感,像是正在宇宙漂浮,又像是正從懸崖墜落的那個瞬間,黑暗與寂靜不僅奪去她的視力與聽力,還讓她的感官開始對方向失去平衡。 沒有太多猶豫,她焦急地想把對話持續下去。 「我叫......」 ※ 這是第幾次醒來了? 她在黑暗中恍惚著,昏沉的腦袋隱隱漲痛,那是從第一天在這個洞窟裡醒來就伴隨她的疼痛。雖然隨著時間正慢慢地減弱,但是消失的很慢很慢,像是一滴一滴數著水漏那麼慢。 她扳著手指算著,扣除掉那些模糊睡去的時間,她記得有五次燈火被點亮、五次粗硬的麵包和著清水滑進喉嚨的觸感。 對了,今天是第三天,應該是早上。 「妳醒了?」 聲音從她左方的牆邊傳來。 「嗯。」 她下意識地想問現在幾點,但又很快地把問題吞了回去。 「早飯來過了嗎?」 「還沒。」 他們的計時方式剩下一種:食物被送進來的次數。 每當沉重鐵門下方那個手臂長的扁平格子被打開,點著短短蠟燭的餐盤被送進來的那一刻,她總是瞇起開始畏光的眼睛,試圖從那扇小小窗格分辨出外面任何一個能讓她確認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的標示。 當然,沒有一次成功。她總是看到一樣的石壁,或許偶爾還有黑色的皮鞋,普通到她無法辨認。 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原本正在旅行,在擠過車站擁擠的人潮後搭上了從維也納到布拉格的火車,揹著一個大大的包包,在熙來攘往的人潮流動中在車廂的一角站穩,啃著火車上買的,已經冷掉的臘腸三明治,一邊拿出火車票遞給車掌驗票,一邊和可愛的異國男孩搭話。 但下一刻她就在這裡醒來。 沒有光線,沒有自由,不知身在何方,被關在一個只有十步路就可以從一端走到另一端的洞窟,身邊只有一個和自己一樣處境的男人。 一開始她曾經慌張地掙扎,瘋狂地在黑暗中摸索著洞窟的牆壁,踢著捶著,聲嘶力竭的吼著,她的手上現在還有著捶打鐵門的傷,直到第一根燭火跟食物出現,微弱的光亮點醒了她的理智。 瘋狂對事情毫無幫助,於是她開始思考。 「妳餓了嗎?」 「還好。」 接著她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與那個男人對話,也得知了他的名字。 亞當。 中規中矩,不過不失的名字。大概是從高處扔一塊磚頭下去,砸到的十個人當中有三個會叫的名字。 在黑暗中,時間似乎變得分外漫長,於是和亞當閒聊就成了她打發時間的唯一方法。 「昨天我們說到哪?」 「我想想......說到托斯卡尼,到處都是綠色的草地,長滿每一座小山丘,稻草被捲成一束一束,很多人喜歡爬到上面,風吹過來有青草的味道......」 她在心中隨著亞當的敘述,一筆一畫的構思出田園的風光,連綿起伏的綠色山丘,遠處金黃色的草地中,稻草捲在四處稀稀落落的分布著,微風中帶著麥稈的香氣,頭頂的藍天蔚藍清澈的透明,連雲都像是畫的點綴。 亞當似乎很習慣旅行。在他口中的世界各地感覺距離很近,只要跳上家旁的火車就可以輕鬆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雖然描述得很普通,但卻像是信手捻來般熟練,像是內化的風景。 但每次問到工作,亞當就會閉口不談。 原因她不確定,或許是因為他有過一段什麼樣的往事,導致他不願意開口談任何跟工作相關的事情,但她猜測他大約是像是攝影師一類的工作,能夠前往世界各地的工作。 鐵門下方的小窗格被突然的推開。 食物和托盤被塞進來,接著窗格關上。微弱的燈火將黑暗點亮,她又聽到布料摩擦的聲音,應該是亞當偏過頭戴上了口罩。 像是魅影一樣。 她突然想起那部聞名的歌劇,住在歌劇院地下室的男主角魅影,愛上了原本只能演小小龍套角色的女主角克莉絲蒂,用著魔性的嗓音魅惑她,教她唱歌,讓她成為鎂光燈下最亮眼的一顆星,接著眼睜睜看著克莉絲蒂投入別人的懷抱。 如果亞當是魅影,那我就是克莉絲蒂嗎? 她對突然這麼想的自己感到滑稽,但想勾起微笑的時候又覺得悲哀。 魅影至少知道離開地下室的道路,但她跟亞當卻是一同被困住,無法離開。 「不吃嗎?」 亞當問著,聲音在口罩裡聽起來有些低沉。她其實一直覺得亞當的聲音有些熟悉,但不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這幾天來只能和他說話,聽得太多才產生的幻覺,她也問過亞當,但是被他很快地否認。 對於為什麼要戴著口罩的原因,亞當倒是說得很誠實。他說他的臉曾經被火燒過,所以留下很深的疤痕,因此他習慣戴著口罩,要是被人看到他會覺得很不舒服。 這也是她猜測亞當是攝影師的其中一個原因,她覺得攝影師都是一些為了拍到精彩鏡頭願意奮不顧身的傢伙們,所以被火燒傷感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又或者這只是她的想像,她把亞當想像得太美好。 「再等等吧。」 她走到門邊,拿起一罐罐裝的礦泉水,包裝毫不意外地又被撕掉了,有些部分摸起來黏黏的,應該是殘膠。她靠到牆邊小口的啜著,把放在一旁的包包拉了過來。 趁著蠟燭還沒燃盡之前,她重複這幾天的動作,把包包裡的東西拿出來翻著。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把她關進來的人並沒有把她的東西全部拿走,讓她還可以找點東西打發時間。一樣一樣物品被她從包包裡拿出,數位相機、筆記本跟鉛筆盒、墨鏡、眼藥水、針線盒、墨鏡、口罩、鏡子、化妝包、手帕。 但值錢的手機跟錢包都被拿走了,還有鑰匙。 她想了一下,還是拿出筆記本來,就著燭光在上頭畫著。 這已經是她的習慣,她每天都會寫日記,從吃的東西到風景,從心情到隨口的囈語,不管什麼都好,總之就是要寫一些。今天她畫的是亞當口中托斯卡尼的草原,金黃色的田野跟綠色的小山丘都被她用藍色的原字筆一筆一筆繪出,蔓延了大半張紙頁。 亞當湊過來看了一眼,淺綠色的眼珠露出明顯的不贊同,「傷眼睛。」 「無所謂吧,以後還不知道用不用的到。」 她說著,接著被自己話裡的涵義嚇了一跳。 她什麼時候變成如此絕望的人了? 「......是嗎。」 亞當不再說話,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坐下。 她回頭看了眼已經被燒剩小小半截的蠟燭,大概再沒多久就要熄滅了。於是她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把畫唰唰幾筆畫完。 放下筆記本後她看著亞當,他似乎已經睡去,呼吸聲綿長而勻稱的悶在口罩底下,靠坐著牆低著頭,燈光太過微弱,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一小塊亮著的臉頰,跟其他部分深深淺淺的陰影。 她對這裡的了解都來自亞當。亞當似乎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想不起來自己已經在洞窟裡頭待了幾天,對於自己為什麼被帶來這裡也跟她一樣不清楚。但亞當非常的熟悉這個洞窟,對於每個她提出的逃跑方案都能夠輕鬆地反駁,就像是已經試驗過多次一樣。 亞當也曾經問過她想不想的起來進來前最後一件事是什麼,她也就很老實地回答是三明治跟小帥哥,亞當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沉默了,後來也沒有再問過這個問題。 在她來之前,亞當應該都是一個人待在這裡的吧。 她想著,身體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如果自己是一個人待在這裡,待在伸手不五指的洞窟裡,大概用不了幾天自己就會發瘋崩潰了吧。 「幸好。」 她喃喃的說,同時對於這樣想的自己感到羞愧。 燭光熄滅,鐵盤被收走。 她又回到一片漆黑當中。 ※ 後來幾天,她發起了燒。 有可能是因為洞窟太過陰涼,也有可能是她心裡撐不住事實的那根神經終於斷裂,她幾乎是瞬間倒下,每次燒得模模糊糊醒來時感覺到的都是頭上被沾濕的手帕微微的涼意。 盯著微弱的火光看了很久,她才發現自己醒來了。 「......我睡很久了?」她聲音嘶啞的自己都嚇一跳。 「還好,沒錯過飯點。」 亞當把食物跟麵包拿了過來,用水把麵包浸軟了,一口一口的餵著她。她幾次不好意思地想拒絕,但亞當不容反抗的推開了她的手,堅持餵著她。食物把胃裡塞滿的感覺至少舒服一點,她這才注意到手上的毛毯。 「這個是?」 「......我借了你的筆記本,寫了個紙條跟托盤傳出去,他們就把兩條毯子傳進來了。」 原來頭上枕的柔軟感覺是另一條毛毯。 「會傳染給你的吧。」 「不會,我戴著口罩。」 難得的,為了餵她麵包,亞當離她很近。雖然燈火不太明亮,但是她仍然可以清楚見到亞當的眼睛是淺淺的綠色,有著金色的環,大約比自己大了五、六歲,但褐金色的頭髮裡沒有任何白絲,戴著普通的白口罩。 口罩的白色讓她覺得有些刺眼,很想伸手扯開。 注意到她盯著自己,亞當別開了頭。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發現自己情不自禁的對亞當升起戀愛的好感。雖然明白這不過是吊橋效應,只是因為沒有別的人可以相處,所以下意識地把對方當成唯一的依靠,但是情緒不是這麼理智可以經過思考控制的。 但是當你跟一個不討厭的人獨處這麼多天,稍微渴望跟對方有進一步的了解也是很正常的吧。 她在心中辯解著,繼續偷偷地打量著亞當的口罩。 她想起自己剛剛似乎做了個夢。 在夢裡,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手工香皂的做法。那是在一個黃昏的午後,大約是她中三時,為了想送一個生日禮物給朋友,在圖書館查了好大一疊手工書,從圍巾到串珠,香皂跟卡片,翻了大半個書架。 當年總覺得親手做的最好,後來倒是學乖了。 用買的被丟掉比較不心疼。 那些東西倒是挺能打發時間的。她想著,如果手上有個毛線什麼的可以打發時間就好了,就算沒有光線也可以做,還可以禦寒。 身上似乎又發起了冷,她模模糊糊地又閉上了眼睛。 ※ 她突然醒來。 大約是時間還很早,食物還沒送來,亞當的呼吸聲在不遠處很勻稱的響著,她覺得燒似乎退了,身體頓時輕鬆很多。 或許是因為這幾天發燒的關係,她覺得嘴巴有點乾,用舌頭一舔頓時發現嘴唇有點乾裂了,但是一片漆黑中手邊一時卻摸不到水,只摸到了她的後背帆布包。 她想起自己化妝包裡似乎有護唇膏。於是她輕鬆的找到,拿出來沿著嘴唇的邊線塗了一遍,馬鞭草的香氣涼涼的,帶著點香味。 她突然想起手工蠟燭的做法。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當你以為自己忘記的時候,突然就又想起來了。 摸著黑,她從針線盒裡拿出幾條棉線,把幾條纏在一起捆粗,揉著捻著弄成細長一條,接著拿護唇膏沿著綿線外塗了好幾層。 「你醒了?」 亞當的聲音突然響起,她慌張一下差點弄掉了護唇膏。 「啊......嗯!」 「在做什麼?」 「沒什麼,嘴唇有點乾,想找水。」 「來。」 一罐水被遞到她附近,她沿著亞當的聲音摸過去,摸到微涼的瓶子之後接了下來。護唇膏和綿線被她抓在另外一隻手裡,偷偷的塞進了口袋。 她本來不是刻意想隱瞞,但是心裡有個念頭卻突然閃過。 她想看看亞當的樣子。 「謝謝。」 接過水喝了幾口,她才注意到亞當剛剛的聲音聽起來很累。 「你這幾天都沒休息嗎?」 她想起來不管哪時候醒來頭上都微濕的手帕。 「你多想了。」 「好吧,反正食物還沒來,你多睡一會兒吧。」 亞當沒有回話,但她聽到亞當似乎走得稍微遠一點,接著又坐下來。 不一會兒聲音就變得勻稱。 她在黑暗中翻來覆去,躺下去沒過多久又爬了起來,拿起原子筆拆出筆芯,在護唇膏的中間開始鑽洞,一吋一吋地把塗上膜的棉線往內塞,三兩下就完成了簡易的蠟燭。但棉線因為剛剛纏的太多,所以留在護唇膏外好長一截,摸起來有點奇怪。 我只是想看亞當的臉一眼,只是想多了解他一點,我要證明我不是那種會因為人的外貌去評斷一個人的人!她在心中辯解著,試圖讓自己這樣的行為合理化。 過沒幾天,她就找到一個機會。 亞當這幾天似乎因為照顧她累慘了,但她卻因為睡了太多,晚上時差暫時調不回來,所以變成他們倆的睡眠時間倒像是相反的,她醒了,亞當還在睡,亞當醒了,她卻睏了。這天她卻逮著一個話題,抓著亞當聊了一個晚上,在早上吃完早餐之後亞當果然撐不住,犯睏地倒了下去,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她知道亞當在黑暗中睡覺時是不會戴口罩的,原因她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氣悶或是習慣,偶爾幾次她比較早起時,可以看見他在餐盤被推進來之後,摀著臉從口袋拿出口罩的樣子。 所以在盤子被收走之後,亞當很有可能脫下口罩睡著。 她緊張地看著蠟燭,在蠟燭的火焰快要熄滅之前,她把手上的棉線湊到蠟燭的火上。 手抖了幾次,她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麼,最後好不容易點燃了小小的藍色火苗,才退開兩步,時間剛好,餐盤就被收走了。 她坐在黑暗中,用手摀著火苗,不讓光線露出,連呼吸都輕輕地,生怕一個吐息就把火苗吹滅。幸好出生的火苗光線相當微弱,像是藍色的星子,微弱的一閃一閃的,照亮的範圍連一個手掌都沒有。 亞當那裏傳來布料的摩擦聲,接著呼吸就變得清楚了。 火焰沿著線燃燒得很慢,她一時間不知道該祈禱火焰燒得慢一點,還是祈禱亞當快點睡著,過了好像很久很久,火焰終於燒到護唇膏的本體,啪的一聲亮了起來。光線比不上蠟燭,大約亮度只有一半,但她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她連忙小步走到亞當的身邊,就著火光,歪過頭看著亞當的睡臉。 非常普通。亞當的外型毫不出色,是扔到人群裡絕對馬上就被遺忘的類型。 奇怪的是,臉上一道疤痕都沒有。 明明是夏天,她卻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看過這張臉。 讓她自豪的是,她的記憶力一直都不錯,連很久以前的事都想得起來,只是需要一點契機。 她後退一步,兩步,接著把手上還點著火的護唇膏一扔,護唇膏掉到地上立刻就熄滅了,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但這時候她已經不在乎了,她回頭摸黑從包包裏拿出了數位相機。 相機之前已經被她看到沒電了,但她拆出電池,放在地上踩了兩腳,她記得有人說過只要這樣就可以再擠出一點電力,果然裝回去之後,按上開關相機就亮了起來,只是電池的顯示部分不斷閃著紅光,告訴她隨時都有可能斷電。 聲音太大,亞當果然被吵起來。 「怎麼了?」聲音又變得悶悶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快速地翻著相機裡的照片。 她記得她剛上火車時拍了很多張照片,只是因為人太多了所以覺得沒什麼意境,所以之前在跟亞當分享時就一直沒有點開來看,但她現在從上火車之前的照片一張一張點開找著,沒過多久就找到了她要找的那張照片。 那是她去廁所的時候,注意到遠遠的火車的車掌已經開始查票,因為這班火車上的車掌制服非常好認,深藍色加上大紅的帽子,那時她順手對著車掌拍了一張,後來也就沒有想起來這張照片的存在。 車掌的長相,跟亞當一模一樣。 「伊芙?你在看什麼?」 亞當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耳邊。 螢幕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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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ruary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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