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編號U-15潛艦下潛中。目前時速10節,深度300公尺。』 「報告,已下潛至300公尺。」 坐在操縱面板前的水兵萊昂回報,他左方的聲納畫面正規律的繞著圈,綠色螢光一閃一閃,像是海洋的心跳。在他的操縱下,潛艦一路從水面上平緩的下滑,宛若一隻優雅的鯨魚,緩緩滑進海洋的深處。 這是萊昂第一次擔任主操縱兵,他用手背抹掉因為緊張和悶熱滴落的汗水,側過身看著後方。 此時他的座位正位於潛水艇的控制室最前方,由於U-15是小型潛艦,包含操作、砲擊、移動、探測等,所有潛艦的設施都必須塞在一間只有數公尺大的控制室,整體非常悶熱擁擠。 除了有個地方不太一樣。 控制室後方有個略微高起的小小平台,上頭有張手臂長的桌子,桌面放著畫著紅線的地圖和凌亂的資料,一杯不再冒煙的咖啡壓在上頭,地圖上幾滴淺褐色的咖啡漬已經乾去,散發著涼透的香氣。 但突兀的,一雙長腿橫在咖啡旁邊。 從被擦得發亮的皮鞋向上望去,首先看到的是被燙出漂亮折線的深藍色西褲,包覆著隱隱的肌肉線條;上身原先燙的筆挺的深藍色軍裝,此刻卻因為坐姿被擠壓出道道折痕,金屬鈕釦在其中反射著光;銀白的肩章可以看出他少校的身分。他的臉被蓋在臉上的軍帽擋住,只能看到下顎跟略青的鬍渣。 少校雙手交叉頭後,懸空椅子前腳僅靠著後腳顫巍巍的支撐,整個人向後朝空中躺著。姿態悠閒而自然,像是並不在陰暗狹小的潛艦,而是正置身於南國的夏天之中。 但其餘人似乎都已對這樣的情景習以為常,連站在遠處牆角的參謀都一言不發。 萊昂望著少校,看著他像是在猶豫,又或是在思考。 沉吟半刻,少校慵懶地說。 「速度改8節,均速前進。」 「收到,均速前進。」 萊昂回頭,快速在操縱台上按下幾顆按鈕。接著整艘潛艦微微頓了一下,不久後開始用比剛剛慢一點的速度向前游著。 少校用椅腳懸空的姿勢向後伸了個懶腰,在椅子即將要失去平衡的剎那,他迅捷的跳起身來,快滑下胸口的帽子被他一把接住扣回頭頂,卻還是歪著遮住半邊臉頰。他將衣服下襬拉的平整後,輕咳了兩聲,於是所有人的視線立刻集中到他的身上。 「大家辛苦了,這趟結束之後,我申請讓你們放一個月長假。」 斜戴著軍帽,萊昂目測對方的年紀大約三十,精幹的體型將身上的軍服撐的筆挺,深邃的五官和碧綠的眼珠英氣逼人,臉上笑意淺淺,卻不知為何讓人感覺有股淡淡的邪氣。 「謝謝卡爾艦長!」 水兵們行了軍禮,發出如雷般整齊一致的喊聲,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歡欣。卡爾艦長挑起了一邊的嘴角,對眾人回了個漂亮的軍禮後,轉身彎腰從狹小的艙道中離開,大約是回到自己位於上層的船長室。 坐在操縱台前的萊昂吐了口氣後拿下耳機,一旁操縱台上的上等兵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目光。 「辛苦了,第一次出航?」 「謝謝前輩,不是,但是第一次主操縱。」 「原來如此,表現不錯。」 「謝謝前輩!」 上等兵似乎也是不多話的人,與萊昂短短攀談一句後,又聚精會神地盯回面前的螢幕,不再多言。 他們的U-15潛艦剛在港口結束了最後一趟補給,接下來,這艘滿載著彈藥的潛艦必須偷偷從海底穿過數個正與他們開戰的國家相連的海域,並在一週後將這批軍需品送到國家的手上,為了讓他們的槍枝燃起火花,為了讓他們的親人聽到勝利的號角。 這是個榮耀的任務。軍隊裡的長官時常把這句話掛在嘴上,而萊昂也是這麼想的。雖然時常伴隨著生命與死亡,但為了他們偉大的元首,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宣傳車日日夜夜的廣播下,萊昂老早就對參軍下定決心。而當他一滿參軍年齡就毫不猶豫的加入軍隊,嚮往胸口被掛上鐵十字勳章時,其實並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成為潛艦操縱兵。 他原先的目標是在小小的狙擊鏡中,隱藏於陰影中的優雅,將敵人暗殺於無聲。但沒用多久,萊昂就對於這台能在水底下靈活擺動的沉默鯨魚愛不釋手,而他的天賦和苦學也讓他很快從一個普通的列兵升上一等兵,直到被卡爾艦長任命坐上操縱台。 在他們的鐵蹄踏遍歐洲全境後,萊昂也跟隨航線巡遊了各個大洋。 但是,最近從無線電裡時常傳來的戰略性撤退的廣播,讓他對於勝利的信心似乎染上了藍色。西西里島的失利像是對手給他們的沉重一擊,轟炸的聲音不再是由他們主導,空襲警報聲似乎開始令人懼怕。萊昂不只一次在心裡暗自慶幸,慶幸自己是安全的水下運輸部隊,不需要在戰場上捨生忘死;又偷偷的唾棄這樣珍惜生命的自己,看不起有這種念頭的自己。 漸漸的,隨著他們在東線所得的領土被佔領,低低鳴響的魚雷偵測和施放反魚雷誘標,變成他們主要學習應對的操縱課程。 即使今天算是萊昂的初航,第一次坐上主操縱區的欣喜也無法抹滅他心理緊繃的情緒。 幸好,這趟回去之後就可以休個長假了。 他想著。 而後過了平靜無波的兩天。 第三天,萊昂突然在半夜裡醒來。 悶熱的空氣和被汗浸濕的床單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無法入睡,甚至吵醒了下鋪的室友,朦朧的小聲嘟囔著不滿,萊昂趕緊低聲道著歉,擔心自己再吵到其他人,索性下床離開臥室,打算四處走走,看一下值夜的其他人。 正當他走出房門來到船中段時,卻意外的聽到無線電傳來的雜訊。 來自緊閉的船長室。 鬼使神差的,萊昂將耳朵靠了過去。 『……通訊晚了一小時……誠意。』 「誠意不就是解碼本……不然沒辦法……」 無線電裡的聲音冰冷,帶著僵硬的美式口音,但另外一個說話的聲音萊昂很熟悉,是卡爾艦長。兩人的聲音不大,被引擎聲遮蓋了大半。萊昂將耳朵貼在門上,微微冰冷的鋼鐵讓他顫慄,但門後的聲音瞬間清晰很多。 『你要知道,你不過是……我們不一定要……』 「航線你們很清楚,但現在問題是如何掩飾。恩尼格瑪已經被破解,所以通訊不安全。」 萊昂聽過恩尼格瑪,通訊兵曾經跟他說過幾次,恩尼格瑪密碼機是他們的戰術或是軍事機密的加密和解密機器,是用來避免資訊被敵對國家的人竊取的方法,解碼方式是軍中的最高機密。 為什麼會突然提到恩尼格瑪?剛剛說的解碼本又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無線電對面的聲音是誰? 『總之三……你要把潛艦帶到……我們會……』 「對,我知道那裡,狼群戰術我用的很熟。」 『很好,我們會……讓我們失望,結束。』 「放心,我會把這艘潛艦送到你們那邊,結束。」 聽到無線電中斷的聲音,萊昂腦中滿滿都是疑惑與雜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等他注意到身體正在被晃動時,面前出現的是上等兵的臉。 「你還在睡?起來了。」上等兵問,臉上有一種淡淡的不耐煩。 「什麼?怎麼了?幾點了?」萊昂困惑的看著他。 「五點,參謀下令要召集我們所有人。」 沒有再給萊昂提問的機會,上等兵快步的離開房間,萊昂也連忙跳下床,跟在他的身後。等他們兩人快步跑到控制室入列時,參謀剛好從指揮塔上下來。 站在那個只有卡爾艦長可以站的平台上,墊高了半顆頭的參謀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望著底下的水兵們。 「咳,今天找你們來有很重要的事。」 一如往常地用著枯燥乏味而蒼白的開場說著,今天參謀臉上的表情似乎看起來少見的蒼白而嚴肅。 雖說參謀時常因為任務輪換,但萊昂在U-15潛艦裡遇上這個參謀不只一次。每次只要有這個參謀,就意味著他們的日子將會不好過一陣子。 不合理的命令、責罵、抱怨,甚至還有刁難。只要不合參謀的意,他們的紀錄就會被記上幾筆,這就意味著禁假,扣薪,或是更慘的軍法審判。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避免,那就是靠山很硬,或是塞給參謀一筆『補助金』。而他們這些沒有背景,又沒有金錢的人,即使肩膀上努力得來的軍階再高,都只能唯唯諾諾的任人宰割。 誰叫他們沒有權力呢。 參謀從口袋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滲出的汗水。太過悶熱的控制室讓他們這些穿著短袖汗衫的士兵都撐不住,何況是穿著全身軍裝的參謀。 咳了兩聲,在看到大家下意識安靜後,參謀皺著眉嚴肅的說了:「我從可靠消息得知,敵軍有可能獲知,我們艦上運送的是一種被稱為『原子彈』的超級武器。」 原子彈? 萊昂愣了一下,這才把發音跟字的涵義勉強相連。聽起來是一種很小的武器? 「你們可能很多人沒有聽過。」帶著優越感的,參謀露出微笑,「但據我所知,這是一種利用核原理製造的武器,有非常高的破壞力,如果引爆……應該可以炸掉半個柏林。」 萊昂聽見自己低低倒抽氣的聲音明顯的驚人,他愣了一下這才發現不只他,所有聽到話語的人都做出了整齊劃一的反應,瞬間流動的空氣讓四周都冰冷了起來。但參謀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逕自說了下去。 「由於這是最高機密,但敵軍卻能獲知,因此我認為船上有間諜跟敵軍聯繫!」 萊昂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無線電另外一頭的人那生硬的美式口音。 「而得知這個秘密的人很少,排除掉其他可能性,我合理推測洩漏機密的間諜,就是卡爾少校!」 這次倒是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靜,與雷達規律的淺淺低鳴聲相伴。 卡爾艦長不會做這種事吧。萊昂本來會這麼想著,但昨晚未知的通訊、狼群戰術、解碼本與恩格尼瑪密碼機這些字眼堵在他的喉間,讓他的疑惑無處可去。而這時有個聲音比他更快了一步。 「參謀,你怎麼斷定是卡爾艦長的,如果他是間諜,你應該有證據吧?」 跳出來的是輪機兵盧卡。由於輪機室長年過熱,盧卡的袖子跟褲管習慣捲的高高的,露出了精壯的胳臂跟結實的大腿,看起來凶神惡煞。此刻他正惡狠狠的瞪著台上的參謀,眼神充滿憤怒。 萊昂曾經聽說過盧卡跟卡爾艦長似乎是在U-9潛艦認識的,而U-9曾經在卡爾艦長的指揮下,用六枚魚雷就擊破三艘萬噸級裝甲巡洋艦,後來全潛艦的人都獲得了一枚鐵十字勳章,盧卡的軍銜也在那次之後升到了下士。 不過在那次之後,U-9潛艦似乎就不堪使用,卡爾艦長這才被調任過來這台U-15潛艦,就這麼一路當待了兩年。那些原本在U-9潛艦上的水兵與被帶了過來,他們是卡爾艦長的親信,子弟兵,是最信任他的人。 「證據我當然有,但不能給你們看!那是軍事機密!」參謀有些憤怒地說。 那我們怎麼能相信你? 雖然這句話沒說出口,但是眾人的眼神裡明顯都是這個意思。 苦思了片刻,參謀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擊了下掌,急促地說著。 「你們可以先不相信我,但如果說卡爾少校說要改變航線,就可以明顯佐證我的說法了吧。」 「間諜一定會想辦法讓船改變航線,讓我們被敵軍俘虜!」 「我們現在選擇的航線是軍部準備的,絕對百分之百安全!我們也沒有任何違反軍令的理由。如果說卡爾少校一意孤行要轉向往其他國家停靠,很明顯就是間諜的行為了吧!」 一邊說著參謀變得越來越激動,原本蒼白的臉也恢復血色。 「這麼一說……」 萊昂聽見其他人竊竊私語的交談著,氣氛慢慢的從抗拒變為認同,連盧卡都沉默了下來。 真的嗎?卡爾艦長真的是間諜嗎?他想著,背上卻泛起了陣陣顫慄的不安。 那不安太過實體,讓萊昂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背。他的手指隔著汗衫明顯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壓痕,是多日久坐堅硬的椅子產生的,每日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痕跡,他用手一一點去,一,二,三,四,五,總共有五道印痕,摸起來粗礪的像是結繭,奇妙的觸感讓萊昂下意識扭動身體,試圖看到自己的背。 「你在做什麼?」上等兵悄聲問著,「艦長訓話的時候別亂動!」 萊昂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包含台上正站著的卡爾艦長,視線都膠著在他身上。 「抱,抱歉!」他急忙說著,手從背後抽了出來,恢復立正的姿勢。 卡爾艦長沒說什麼,而是隨手將壓在冒著煙的咖啡杯底下那張航道圖快速抽起,咖啡杯快速晃了一下卻沒有一滴灑出。他將地圖舉在眾人眼前。 「剛剛說到,今天是我們航行的第五天,前面幾天我們都照著這個航道走。」 卡爾艦長頓了一下,接著勾起微笑。危險的,若有所思的,隱藏著秘密的微笑。 清脆的紙頁撕裂聲,響亮的像是眾人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折斷的一聲脆響。卡爾艦長一把將地圖撕成兩半,隨意的棄置在地上。 不,不會吧…… 「但是接下來,用不著它了。我們接下來的路程,由我決定。」 不會吧。 「先往北走。我們的燃料應該還夠。」 不會吧! 萊昂不可置信地看著卡爾艦長。 「艦長,請問為什麼……」 盧卡叫了出來,他的神色緊張而著急,長期被熱氣烘得通紅的臉頰,現在卻是浸泡海水過久般的死白。 但卡爾打斷了他。 「沒有原因,潛艦上,我的命令是絕對的。」 卡爾平靜的說著,目光冷厲的望著所有人,嘴角的微笑還是勾著。 「其他人還有疑問的嗎?」 萊昂轉頭望著左邊與自己隔了幾個人距離的參謀,參謀一直沒有說話,站在人群最後的角落裡躲得遠遠的,表情藏在陰影當中。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參謀最後說的話。 『保住原子彈可是大功一件,能夠獲得鐵十字勳章一枚,不,兩枚!如果你們不敢攻擊他,那就綁住他,雖然我是文職,但我可以負起一切責任,讓我來殺了他!』 軍部的命令是絕對的。 擅自更改航線是違反軍令的。 『放心,我會把這艘潛艦送到你們那邊,結束。』 所以現在,我們要被送過去了嗎? 空氣難堪的沉默著,但萊昂聽見自己的心跳速度如同戰鼓聲一般漸漸變快,逐漸和引擎高速運轉的聲響越來越接近。 此時卡爾卻把視線望向了萊昂。 「一等兵。」卡爾指著他,「你對我的命令有疑問嗎?」 「……沒有。」 「很好,我希望下次不會再有人對我的命令提出疑問,回去你們的崗位上吧。」 像是牽線木偶一般,萊昂下意識服從艦長的命令,當他轉身後,眼角餘光卻看到有個身影朝後方撲去。 接著,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只聽到兩聲悶悶的哼聲。 當萊昂再次回頭時,原本在他身邊的上等兵、還有一名他不太熟的士兵--名字似乎是費恩或是菲力之類的,是這次新加入潛艦的水兵--兩個人已經整齊的躺在地上,圓睜著雙眼,一攤深色的液體從他們的頸部汨汨的滲了出來,漸漸把鋼制的地版染上深深的紅。 發生什麼事? 萊昂呆愣的從人群縫隙中望著地上的兩個人,他們毫無起伏的胸膛明顯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再也不會有空氣流過他們的身體。 「嘖。」 卡爾艦長不悅的彈了下舌頭。 「還有誰?」 他轉過頭,手上仍染著血的短短刀鋒閃著銀白的銳利。 「沒人了的話,回到崗位,立刻。」 水兵們立刻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萊昂看著參謀的背影離開,正想走的時候卻跟盧卡一起被卡爾艦長攔了下來。 「你們兩個,把這兩個搬走。」 卡爾艦長指著地上的上等兵和另一具屍體,理所當然地說著。 萊昂低頭往地上望去,視覺和嗅覺的衝擊同時襲上,血腥味濃郁的撲鼻。第一次親眼見到死亡的萊昂,立刻感覺到胃部緊縮,裡頭一股酸氣直衝而上,直到喉嚨。他馬上彎下腰乾嘔著,想吐些什麼出來卻毫無辦法,只能嗆咳著直到眼眶滲出了淚。 「還是個菜嗎。」 卡爾皺著眉說著,叫了另外一個名字,一邊揮揮手把萊昂趕走。 摀著嘴,萊昂一路小跑衝進艦尾的廁所裡,對著馬桶把胃裡能吐的酸液一吐再吐,直到他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喉嚨火辣辣的,瀰漫著一股酸味,夾雜著臉上縱橫的淚水是苦澀的味道。 卡爾艦長,殺了他的同袍。 萊昂發現自己希望成為狙擊手的夢想果然還是太天真了。望著充滿死氣的眼睛,他才確實感受到死亡這個概念。蒙上白霧的無神瞳孔,微微張開的嘴以及裡頭深紅色的舌頭,原本鮮活的彈性皮膚,一切似乎都在死亡出現的瞬間變得恐怖而噁心。 他們會被卡爾艦長送到哪邊?他們也會變成那兩個人的樣子嗎? 萊昂腦中一片混亂。 最後,他在廁所待了很久很久。 離開廁所前,萊昂從軍靴裡抽出小刀,反手藏在手心,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但當他一離開廁所時,他立刻注意到週遭閃爍著紅色的不詳閃光和蜂鳴。他連忙快步跑回控制室,在自己的操縱台上坐下。 「我們被魚雷鎖定了!」手上抓著耳機,後方的雷達偵察兵喊著,「一艘,兩艘,不,不只,我們被包圍了!」 「怎麼會!這條航線應該是安全的啊!」 「是間諜出賣了我們!」 「現在該怎麼辦?」 眾人慌張著,這時卡爾艦長踏進控制室。 「航線早就不安全了。」卡爾艦長說一把在萊昂身邊的副位坐下,「全艦聽令,施放誘標並轉向作規避動作。」 像是瞬間注入主心骨般,眾人立刻安靜下來,有條不紊的依照卡爾的指令一步一步執行,而卡爾的指令也如同狂風暴雨般一條接著一條,萊昂除了勉強跟上命令的速度之外,無暇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好像過了一瞬間,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般長久,雷達中的光點漸漸消失。 他們成功擺脫狼群。 潛艦安靜了片刻。 「成,成功了?」 「成功了嗎?」 「我們逃出來了?」 「我們得救了!」 從怯弱的聲音開始,一聲一聲,接著變為歡聲雷動。 萊昂擦了擦臉上滴下的汗水,剛剛卡爾艦長的要求苛細的近乎不合理,幸好他總算是勉強達成,也讓他們逃出生天。但手心濕黏的觸感騙不了人,他剛剛幾乎是打起全副精神才能配合上鄰座的卡爾,緊繃的精神一但放鬆之後,他感覺睏意瞬間席捲而來。 「表現不錯。」卡爾艦長不知何時站起身,走到他的身邊,「一等兵,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艦長,我叫萊昂‧米勒!」 「萊昂,不錯。」卡爾拍了拍萊昂的肩膀,「好好幹。」 接著響起了一聲巨響。 萊昂慢了片刻,才發現那是槍聲。 「我還真沒想到你能忍到這個時候。」 卡爾說,右臉頰出現一條傷口,滲出了血痕。 「站到一邊去。」 參謀舉著槍,褪去了原本膽小的外表,臉色冷酷的驚人。卡爾被他用槍指著,高舉起雙手,臉上的笑容卻沒有失去半分,血跡沿著他的臉頰滑下,滑進嘴角,他伸舌舔去,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你是誰的人?美國?法國?英國?」 「你管不著。」參謀說,靠近了卡爾一步:「下一槍,不會打歪了。」 「你試試。」 沒有絲毫猶豫,參謀扣下了版機。 一聲,兩聲。 萊昂過了一回兒才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滲出了血絲。 眼前槍口的硝煙仍陣陣,但他慢慢的感覺到疼痛在自己的心口擴散,漸漸的蔓延到全身,耳邊似乎傳來其他人慌張的聲音,但他的視線開始朦朧,沒有心力多管了。 不久,當他視線恢復清晰時,他立刻感覺到陽光亮的讓他暈眩,於是他閉起眼睛,等到腦子陣陣發暈的感覺過去之後,睜開眼睛時,萊昂才發現自己身在一間窗明几淨的房間裡,窗外的金黃陽光剛好照到他的臉上,刺眼的讓他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同時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沙漠回來的旅客,喉嚨乾渴的嚇人,想開口討水卻說不出話,只能發出近乎無聲的嘶啞喘息。 「你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接著腳步聲遠離,很快的外頭傳來輕快的碎步聲,萊昂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扶了起來,一股清涼的感覺從他的嘴唇一路滑入喉間。 直到肚子喝的飽脹,他才搖頭拒絕了水。 背後被塞了一個枕頭,於是他靠坐起身,感覺胸口傳來一陣陣抽痛。 面前的是坐在椅子上的卡爾艦長。 「你運氣很好,跳彈卡在你的肋骨上,也沒有碎塊。」 萊昂這才緩慢的想起,那兩聲巨響,一聲明顯是槍響,另外一聲緊接在後,大概是子彈射出後被卡爾艦長躲開,撞到鋼鐵製的船艙後,變成了跳彈,而他倒楣的成了那位受害者。 「盧卡那笨蛋,我把他送回去重學搏擊了,連奪槍都會失敗。」 抱怨著,卡爾伸展長腿架在他的病床上。 「不介意吧?」雖然這麼問著,但卡爾卻沒有任何想被拒絕的跡象,順理成章的放著,像是床本來就是拿來這麼使用的一般。 「這裡是……」 「醫院。」 「後來……」 「兩個能開潛艦的都不在了,就只能我開。還好沒生疏。」 怎麼可能生疏,萊昂想,一邊下指令一邊還能操縱潛艦,就算是技藝純熟的潛艦操縱兵都無法做到,大概也只有面前的這人才能辦到這如同神一般的行為吧。 「今天……」 「是一個月之後了,恭喜你,你的假期剩兩天。」 卡爾笑了一聲,「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就得把昏迷的你抬上潛艦。」 萊昂想著那畫面,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太殘忍了,連病人都不放過。 對了,最重要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參謀是……」 「一等兵,你的問題很多。」 卡爾皺起眉頭,臉上還是笑笑的。 「我是間諜,所以我當然知道誰也是間諜。」 「但是,成為間諜是軍部對我的直接指示,那個人當然不知道。」 「當他發現之後,他沒有別的選擇,我們只能活一個。」 卡爾笑了起來,臉上是萊昂那天看過的那種微笑。危險的,若有所思的,隱藏著秘密的微笑。 「從你們踏上潛艦的那一刻起,你們的生命都在我的手上。」 「反抗我,死。違背我,死。」 「相信我,活。」 「懂了?」 萊昂愣了片刻,接著慢慢的,微笑在他的臉上漾起。 「是,卡爾艦長。」 「很好,那麼把傷養好,萊昂。」 卡爾站起身來,原本披在椅子上的軍裝外套被他拎著甩到背後,他用單手對萊昂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帶著笑的。 「我們期待你的歸來,萊昂‧米勒下士,U-15潛艦操縱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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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ruary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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