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 幾天後的晚上,紐特的門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在那之前,他正坐在床上翻著書,床邊點起了適合閱讀的燈,昏黃的燈光把整個室內薰得暖暖的,剛洗好澡的熱氣被柔軟質地的浴袍裹在身上,沐浴乳和洗髮精的花香讓他有些昏昏欲睡,而書裡的怪獸插畫在暖色的燈光下看起來分外靈動可愛。 他拿起一旁桌上的筆,翻到空白頁的部分,思索片刻之後提筆續寫了下去。 而當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因為詫異,他讓墨水在書上細細地劃出了一條裂痕。 他有些不滿地看著那條破壞雪白畫面的痕跡,努了努嘴之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書放下,穿上地板上柔軟的拖鞋前去開門。 紐特本來以為是其他女僕臨時有什麼事來找他,比方說像是找不到燈泡或是問他要不要來點消夜之類的──他真好奇那些女孩子把麵包和甜點的熱量究竟藏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即使每天都看她們在分享一些甜蜜的小糕點,那套黑白色系的女僕服卻始終緊緊地貼合在她們纖細的腰身上──卻沒料到,打開門後他看見了一個黑髮的人影。 是魁登斯。 他的臉忍不住熱了起來。 自從那天從波西瓦床上醒來後,雖然波西瓦和魁登斯兩人看起來一切如常,仍然會在他的面前做愛,甚至還邀請他一同加入,但紐特每次都拒絕了,波西瓦也沒有勉強他。 他承認他在面對魁登斯時總是會有些尷尬,像是不小心搶走孩子手上的唯一一顆糖那般油然升起一股罪惡感,或許還有一些別種含意的愧疚,因此這幾天他都盡可能躲著魁登斯,而今天剛好波西瓦為了某些事務據說要留在公司過夜,他本來以為今天晚上他能放鬆地渡過了,沒想到卻在睡前開門時突然看到了魁登斯的身影。 「那,那個……」紐特滿臉通紅,眼神游移。 「管家先生。」魁登斯輕喊,像是沒注意到紐特的窘迫:「能叨擾您幾分鐘嗎?」 但紐特只是花了幾秒鐘就讓心情平穩了下去,管家學校裡關於情緒管理的主修課程他雖然學得不太好,但和一般人相比起來依舊算是相當出色,「當然可以,快進來吧。」他從門前退開讓出了空位想讓魁登斯進房,臉上神色正常,只有耳根依舊透著薄紅。 但魁登斯只是站在門外搖了搖頭,面孔隱藏在黑夜檯燈下的陰影裡:「謝謝……我站在這裡就好,就打擾您幾分鐘……」 「那好吧。」紐特看人不打算進門,只好敞著門詢問起對方的來意,「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但魁登斯卻沒有回答紐特的問題,而是把視線放到床上隨意攤著的書籍上:「管家先生剛才是在看書嗎?」 「是的……」紐特稍微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其實與其說是看,更像是寫吧。」 「寫?」魁登斯眨了眨眼睛,那個佩服的小表情一瞬間讓紐特感覺非常有成就感,於是他接著說了下去:「對……我從小就喜歡寫寫畫畫,像是動物素描之類的。」 「真厲害呢……我都沒什麼喜歡的事情……什麼都做不好……」魁登斯輕聲說,眼裡黑色的陰影在黑夜裡看起來不太明顯,但卻貨真價實地一吋一吋慢慢擴大。 但紐特並沒有發現,而是溫柔地回答:「其實這種事情是可以培養的。我以前也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忒休斯他──對了還沒跟你說過,我有個哥哥,他叫忒休斯。他非常厲害,我從來沒見過他有學不會的事情,好像再困難的問題到他面前就會自然而然地解開一樣,不管做什麼事情都非常順利,比我優秀很多很多。」 「那不是很絕望嗎?當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魁登斯喃喃自語,漸弱的句尾卻被窗外恰巧颳過的夜風給吞食了,因此紐特並沒有聽到最後他說了什麼。 「確實,我曾經那麼想過。像是再怎麼努力面前總是有一座無法翻越的山那樣,不論做什麼都比不上他,像是世界上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一樣。我還曾經許願希望他消失過,現在想起來真像個傻瓜。」紐特笑了起來,沒注意到魁登斯瞬間白了一下的臉色,「但忒休斯比我早發現我自己的不對,他真的消失了──他跑去當交換學生當了一年。那一年裡,我遇到了一個很喜歡動物的老師,他發現我上課不上課都在畫畫之後,就帶著我開始學習和動物有關的知識。而等到一年過去忒休斯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跟他已經不一樣了。我是從那之後才開始慢慢釋懷,開始學會不在意旁人,只學習自己有感興趣的事情。」 「主動消失……那您又是為什麼會當管家呢?」魁登斯問。 「其實當管家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如果是忒休斯他一定做不來。」紐特對著魁登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也都是機緣巧合吧,遇見了一位老紳士,差點被他的風度迷倒,因此非常嚮往自己也能有同樣的氣度跟舉止。不過當時如果沒有考上管家學校,說不定我就會去當個獸醫吧。」 「是這樣的啊……您的運氣真好。」 「確實。」紐特同意:「我對此非常感謝。」 「那書呢?」魁登斯問,他今晚特別多話,像是想一口氣把平常沒說的那些話全都說出口:「您剛剛在寫什麼呢?」 「這個……」紐特猶豫了一下,關於寫書的這件事他誰都沒有說過,一時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如果我冒犯您的話……」 「不會!只是有點不好意思開口……我從小就一直做一個夢,那是一個關於很多很多奇妙動物的夢,那些動物都非常有趣,和現實世界的很不一樣,卻又非常真實。我幾乎可以感受到我把牠捧在手掌心搔牠的肚皮時的溫度,或是感覺到牠們在我的肩膀上竄來竄去,躲進我的口袋裡對著我做鬼臉,或是騎著老鷹飛過天際時,雲朵從指縫間擦過的涼意。當然,裡頭也有些壞人,只是最後正義永遠會獲得勝利。我非常喜歡它,一直想把這個故事寫出來讓更多人看到。」紐特從一開始有些羞於啟齒到後來的侃侃而談,到最後甚至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他向魁登斯滔滔不絕地敘述起他夢裡的那些小動物們,還給牠們每隻都安上了名字。一身白色柔軟毛皮還會隱身還有預言的猿猴叫做道高;一身金羽能夠感應到危險控制天氣的巨大老鷹叫做法蘭克;一隻綠色的像是竹節蟲一樣非常黏人的小東西被他叫做皮奇,還有一隻最喜歡亮閃閃東西的小傢伙紐特沒取名,牠最喜歡搗蛋,但紐特也最疼愛牠。 紐特向魁登斯不斷敘述他瑰麗的夢境,一直到講得有些口乾舌燥,他才發現他似乎自顧自地說得太開心了。 「抱歉,這聽起來一定很無聊吧?」他帶著歉意問。 魁登斯搖搖頭:「聽起來真是美好。」他說,音調像是被催眠一樣柔軟。 窗外的樹影晃動,和魁登斯身後被燈拉長的影子融合在一起,盤根錯節不分彼此,像是個黑暗的怨靈般纏住他的背脊,讓他的身影幾乎融化在黑夜裡。 他們安靜了幾分鐘。 夜風很涼,順著大宅的走廊走過,鑽進紐特睡袍的袖口裡,冰上他的皮膚。紐特顫抖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魁登斯身上只穿著一件破舊的衣服:材質低劣,上頭還有著不明顯的補丁,過短的袖子和褲腳看起來非常不合身。 紐特本來想開口詢問,卻一時間有些噎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 他發現自己不論怎麼說都有可能傷到這孩子破碎的自尊心,於是他只能選擇閉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 過了不知道多久,魁登斯開口。 「如果我也能有夢想就好了。」他說。 「你當然能有。」紐特說,眼神溫柔的掃過魁登斯的嘴唇,伸手像是想撫摸粉色的唇辦,最後卻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髮:「你希望的事情都能成為你的夢想。」 「那我希望……我永遠不要長大。」魁登斯輕聲說,迴避了紐特的眼神,垂下的瀏海將眼睛隱藏在黑色柔軟的髮絲之間,無光黯淡:「如果時間能永遠停住就好了。」 ※ ※ ※ 自從一次意外在花園裡發現樹籬圍成的角落後,魁登斯喜歡上在下午帶一本書,穿過花園進入樹籬迷宮裡,從角落一個沒人會注意到的空隙鑽過樹籬,接著在一塊被樹圍住,沒人能夠發現的地方閱讀。就算是修剪迷宮的花匠或是園丁都從來沒有發現過那個隱藏在樹葉當中的空隙,他在那裡覺得安全,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不會有人在他身後嫌棄他,像是整個世界都遺忘他。 被樹叢圍著的小區域裡,除了他之外,還開著幾株快要凋零的花,像是薔薇卻又看起來更加紅艷,邊緣有些發黑卻仍舊怒放,像是正在燃燒生命最後的色彩。如果當天是大晴天,魁登斯去的時候就會多帶上一杯水,看著水流涓涓撒在花瓣上,露珠上開出七色的虹光。 他有時候會以為彩虹很近,伸手摸去卻發現自己依然和小時候一樣,什麼也摸不到。 那天下午他一樣躲在樹籬裡,卻聽見紐特先生和女僕長的聲音。 魁登斯記得女僕長叫蒂娜,還有個妹妹叫做奎妮也是女僕,都是老管家的孫女。蒂娜非常嚴肅而且不太喜歡笑看起來總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也很少看見她和其他人有接觸──奎妮倒是非常活潑,身邊總是圍著一群朋友──因此當魁登斯聽見她和紐特居然在聊天時讓魁登斯嚇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不該偷聽,但是出去的道路卻被兩人的身影堵住,從他的位置裡只能看到黑色的裙襬和灰色的長褲,沒有其他路可以離開,因此魁登斯只能暗自屏息,希望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請問找我來這裡有什麼事呢?蒂娜小姐?」紐特清亮的嗓音問著。 「請叫我蒂娜就好,管家先生。」蒂娜冷酷的聲音聽起來彷彿一如往常,但魁登斯卻從其中敏銳地感受到一絲溫柔。 「那我也同等的要求你,蒂娜,請叫我紐特。」紐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正在微笑,魁登斯非常喜歡紐特的聲音,有著奇妙的腔調和捲舌,聽起來總是非常柔和。 「好,好吧,紐特。」 「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關於那個男孩……魁登斯。」 聽見自己的名字魁登斯訝異了一下,卻不甚碰到樹籬,幸好一陣微風吹來隱藏了他的動靜,這才沒讓僅隔著一層樹葉的兩人聽見他的響動。魁登斯注意到蒂娜的腳似乎有些焦慮地動了一下。 「魁登斯?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他怎麼了嗎?」紐特問,魁登斯在那瞬間感覺一陣鼻酸的情緒湧上眼裡。 他一直以來之所以被鞭打,都是因為他是個「壞孩子」。因為他是壞孩子,所以瑪莉女士不喜歡他;因為他是壞孩子,所以沒有人願意收養他;因為他是壞孩子,所以活該被賣掉、被鞭打、被弄壞。 只有先生會叫他好孩子,教他讀書、教他騎馬、給他擁抱。 他想要的,也不過就是這樣。 但蒂娜接著說下去的話卻讓他的心瞬間跌進谷底。 「你最好不要太寵著他。」蒂娜說,嚴酷而冰冷地:「他仍然是個男妓。」 「這……」紐特有些尷尬,豢養小男孩在貴族當中不算是個太少見的愛好,除了有時候撞見一些臉紅心跳的場面時會讓他比較尷尬之外,他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主人的喜好我無權干預。」 「你沒聽懂,我說的是,他現在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男妓,任何人都可以上他的那種。」蒂娜說,語速快了一點,語氣裡開始夾雜上尖銳:「雖然被主人帶回家來,但如果他不改變,還是以前那個樣子的話,他只會讓葛雷夫家族的名譽蒙羞,他必須……」 接著蒂娜說了什麼,魁登斯一個字都聽不到了。 他的存在讓先生蒙羞。 他始終是個男妓。 他想哭,想盡情的流眼淚,卻發現眼眶深處始終乾涸地像是龜裂的泥土,即使根奮力下紮,仍然找不到任何水源,他只能看著面前盛開的紅花一片一片,逐漸凋零在被暖陽曬得乾裂成粉末的泥土當中。 紐特和蒂娜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於是他輕巧從樹籬裡鑽出,走進書房。先生似乎剛好在休息,看見他進來露出了笑容,對他伸出手來。他第一次主動推倒先生。先生看起來很意外,但是卻很開心的樣子,壓著他換了好多姿勢,還稱讚他是好孩子,說他做得很好。 魁登斯本來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先生不會不要他,先生需要他,先生沒有嫌棄他髒。而他內心暗自期望,或許……或許會有那麼一種可能,先生會有一點點喜歡他,一點點就好。 但他卻聽見先生和紐特先生在做愛。 先生還說,他喜歡紐特先生。 先生從來沒說過喜歡他。 ※ ※ ※ 或許是因為魁登斯昨晚跑來敲了他的門,在那之後紐特一直沒有睡好。 他的夢裡出現了黑色陰影樣貌的怪物,沒有準確的形體,卻像是夢魘一樣在他夢中的城市裡颳起暴風,地板上鋪著的石磚被高高捲起,馬匹們騷動不安地對著空中嘶鳴,像是把恐懼具現化的影子。 他知道這是夢,所以不斷掙扎著想讓自己脫離夢境,逃離那個黑色的陰影,但是每次清醒之後重新入眠卻會回到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場景,看著黑色陰影的怪物朝著他的臉直衝而來。 奇怪的是,隨著夢境不斷輪迴,紐特心裡卻漸漸開始有股了然。他隱隱約約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打算傷害他,只是因為悲傷無處可去,才會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不斷對著天空咆嘯,聲音裡滿是受傷的痕跡。 可以的話,他想幫助牠。 於是最後紐特放棄逃跑,正面著那股黑色的陰影,伸出手試圖擁抱。 接著,龐大的陰影在他的懷裡散去。 陽光從烏雲密布的天際透出光亮,照耀進破損的城市裡,在光線所及之處城市一吋一吋的復原,像是魔法一樣緩緩拼湊回原本的樣貌。 巨大的怪物消失了,取而代之在他懷裡出現的是一個小小的碎塊,像是顆小小的心臟,規律而穩定地在他的手中緩緩跳動。 他低下頭,親吻了那顆心臟。 紐特滿臉淚痕地醒來,心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悲傷。 他不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難過,複雜而馥郁的情緒濃得像酒,卻在睜開眼睛時慢慢褪去。 天還沒亮,但是他的睡意已經全部消失,於是他爬起來洗了把臉,推開了窗戶。 清晨的空氣像是涼爽的小溪從窗外流進房裡,帶著薔薇的淡淡香氣,讓他精神一振。 又是新的一天。 昨晚的最後,魁登斯還是沒有說出來找他做什麼,只是像以往那樣微笑,拿起地上的袋子就轉身離開。 對於他的願望,紐特沒有任何辦法。 除了巫師和神之外,又有誰能控制時間呢? 但,一直等到早餐做完全都端上桌之後,紐特還是沒看見總是早起的魁登斯。 魁登斯通常會在早餐開始做之前出現在廚房,在他身邊打著下手,替他摘來點綴餐桌的鮮花。因為波西瓦總是起得比較晚,因此廚師也不會太早準備料理,所以早起的紐特總是會自己煮早餐,在後來發現魁登斯也總是早起之後,也順帶連魁登斯的早餐一起準備。而雖然這幾天因為他們之間氣氛有些奇怪,魁登斯就比較少在早餐時間出現,但最晚也會在早餐後捧著花出現在他面前。 每次從魁登斯手中接過花時,紐特心裡總有種柔軟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曾經親吻過女孩的觸感,心裡癢癢的,帶著奇妙的甜味。 但今天紐特卻始終沒看見他。 他覺得奇怪,跑去敲門卻發現房間裡始終沒人回應,於是他試著轉了下門把,發現門沒鎖後輕輕推開了門。 「魁登斯?你還在睡嗎?」他問,看進房間裡卻注意到床單和枕頭在床上摺得整整齊齊,就像是從來沒有人在上頭躺過一樣。 房裡空蕩蕩的就像是宅邸裡任何一間客房,除了必要的家具和桌上擺著的書之外什麼都沒有。 紐特走進房間,在厚重的原木書桌上發現了兩封雪白的信。 一封寫著他的名字,另一封寫著他的主人,波西瓦葛雷夫的名字。 ※ ※ ※ 波西瓦像是一陣龍捲風憤怒地捲進屋內。 「東西呢?」他問,紐特立刻把口袋裡的信遞給他。 他粗暴地撕開了那封魁登斯留下的信,閱讀幾秒鐘之後就把信紙撕成粉碎。 白色的碎紙像是雪片一樣落在地面,接著被腳印踏過。 「你也有?」他問紐特,紐特點點頭:「是的,他同樣留給我一封信。」 「說了什麼?」波西瓦追問,沒注意到自己皺著眉頭焦慮地不斷撫摸嘴唇。 「說了您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的花、喜歡的香味、喜歡的天氣、喜歡的姿勢、怎樣的聲音會讓您覺得更興奮,還有什麼運動可以讓身體更柔軟。」即使覺得有些丟臉,紐特仍然低聲說了:「信的末尾叮囑,要連他的份一起愛您。」 當閱讀那封信時,坦白說,紐特心裡湧起的是恐懼。 信裡滿滿都是和波西瓦·葛雷夫相關的所有訊息,說不定比波西瓦自己還要更了解。像是把那個人的所有習慣、愛好都刻進骨血裡,即使只是眉毛輕輕動了一下都能閱讀出含意。 他從來沒有看過有人可以如此卑微地愛著一個人,愛到就算把他拱手讓人離開都只是為了他好。 「這個白痴。」波西瓦咬牙切齒,對著一旁在外出時總是會跟著他的保鑣群低吼:「給我去找到他。」 一旁像是黑色鴉群的保鑣們離開了,接著僕人們也被波西瓦煩躁地揮手趕開,大廳裡只剩下紐特和波西瓦兩人。 波西瓦在沙發上坐下,抓亂了原本梳理整齊的頭髮,紐特站立在他的身側。 從落地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非常耀眼,讓地面窗櫺的影子近乎雪白,但是沒有開燈的大廳角落卻仍舊陰暗,帶著冰冷嚴酷的氣息。 紐特突然覺得有點冷。 「你怎麼說?」突如其來的問句砸到紐特頭上,讓他楞了下:「什麼?」 「魁登斯的事。」波西瓦說明,語氣已經從方才的氣極敗壞變得平緩。 「其實……他昨天晚上曾經來找過。」紐特說,眼神裡滿滿都是愧疚,「我注意到他穿著很破舊的衣服,但我什麼都沒問。或許從那時候他就打定主意要離開了,但是我卻沒有發現,這是我的失職。」 「不怪你。」波西瓦說:「其他人都提醒過我魁登斯的事,管家爺爺、蒂娜,甚至連瑟拉菲娜都暗示過我,是我太有信心覺得不會發生。」 「都是因為我──」 「就算沒有你,這件事總有一天會發生。」波西瓦強硬地打斷紐特的話:「是我對自己太有信心,我以為他只是因為個性膽小才從來不喜歡和人接觸,卻沒有想過他是在為了我忍耐。原來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葛雷夫家族的一份子,原來他在這裡只是被當成外人對待,我卻從來沒有注意過。」 「蒂娜和我說過。」紐特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她說魁登斯一直到現在都還沒矯正自己內心的觀念,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 「男妓。」波西瓦接口:「對,他過去曾經是。但我從來不認為一個人的過去又能代表的了什麼,過去就只是過去。 「但其他人不會這麼想,蒂娜說過,他只要一天沒有矯正心態,其他人就永遠無法用新的身分,新的視角去看他。她們一直很想接觸他,但是他太過畏懼了。」紐特輕聲回答。 「對,我沒有想到其他人會怎麼看他。」波西瓦承認:「不是所有人都會願意用他的行為,而不是他的過去來看他,就連他自己也始終沒有走出他自己建成的迷宮。他知道他對於語言多有天分嗎?才學不到一年,他已經能流利的閱讀非常艱澀的拉丁文書籍,甚至連我的商務信件都能看懂大半,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天分。」 「對於植物也是。」紐特補充,「我只是簡單的教過他關於種植和插花的基礎,他就無師自通的靠著閱讀學會了許多我還沒教他的部分,甚至比我自己做得更好!」 波西瓦嘆了口氣:「我不懂為什麼他仍舊這麼自卑,他非常有天賦。」 「或許,他這輩子做過唯一一件勇敢的事情,就是跟著主人您吧。」紐特低聲說。 波西瓦笑了,但接著又搖了搖頭:「紐特,你知道嗎?他那天問我,我對你是怎麼想的:而我對他說,我喜歡你。我確實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忒休斯的弟弟,雖然那確實讓我引起對你的興趣,但是,我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你是紐特,獨一無二。」 「我也喜歡主人您,我不會羞於承認這件事情,雖然可能沒有魁登斯愛您那麼多,但是我確實深受您的吸引,我無法否認這件事。」紐特吸了口氣,神色堅定毫無猶豫:「但是,我也喜歡他──魁登斯,或許其中夾雜了一些憐憫或是其他情緒,但我想,不一定所有愛的開始都是純粹。我關心他、我在意他、我希望他開心、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他、我……還想試著給他一個吻。」 波西瓦定定地看著紐特,眼神裡有著驚奇:「……原來你和我一樣貪婪,紐特·斯卡曼德。」 「在愛的面前,所有人都是貪婪的。」紐特回答:「我本來也以為這樣是不正常的,但什麼又是正常呢?主人,一夫一妻制在動物的世界是罕見的,對牠們來說食物和後代才是最重要的,而人類,雖然目前主流是如此,但如果說我們必須互相攀附,無法離開彼此,卻能因此感到快樂,那我們又為何需要為了自己的快樂而愧疚呢?」 波西瓦點點頭,接著聲音放軟了下來:「你說得對,我也希望他開心。所以……如果魁登斯真的想離開,我不會再阻止他,但我至少該和他說聲,我也愛你。」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紐特微笑:「如果他願意聽,我也想試著對他說,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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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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