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雖然被革命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正規軍的武器眾多,做工精良,即使人數上略有不足,最終仍迎來了慘勝般的平手。 在通知基地派人前來救援以及處理俘虜後,原先對記者一行人相當友善的士兵們不約而同都換上了一張晚娘面孔,臉上寫滿不信任,就差沒懷疑他們是奸細,洩漏了行蹤。雖然Wanda極力斡旋,但原定的採訪行程最後還是被延後,一行人被勒令待在原地,直到確認下一個村莊是否安全。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Bucky找到了在村裡某個角落還在替傷者拍照的Steve。 「Steve。」 Steve手裡的相機從走進村子裡的那一刻就沒停過,快門聲接連響起,觸目所及的所有畫面都是戰爭的殘酷,甚至不需要費心取景,戰爭最根本的樣貌就這麼被擺在他們面前。 槍聲還沒停歇時,他們一行人只能側拍一些戰鬥的畫面,但等到他們跟著軍隊踏入村莊,檢查是否還有存活者時,見到的情景簡直怵目驚心。獅子山革命軍一直以來對於平民的方式都是相同的,殺死沒用的女人、幼兒、老人;抓走能夠工作的壯年人,讓他們去開採鑽石;帶走並洗腦青少年們,讓他們成為下一個盲從的革命軍,經過革命軍的洗禮,所有村莊都會成為死城,逃出生天的人只能想盡辦法逃到正規軍的所在地,並被送進軍聯合國管理的難民營裡,在那裡雖然日子一樣難過,但至少能活下去。 交戰時還好,等到槍聲平息,緊繃的情緒也放鬆下來後,Wanda看著有如地獄的景象忍不住吐了好幾次,但她仍拒絕回到車上,只是堅定地拿著相機走著,時不時喝下一兩口水壓住反胃感,不停拍攝被鮮血染滿的黃沙,以及倒臥在其上的屍體,並在Natasha的幫助下訪問那些被俘虜的叛軍。 「怎麼了?」Steve問,手裡的相機依舊沒有放下,觀景窗裡的畫面從抱著血淋淋幼兒的婦人屍體、後背被打穿的中年人、抱著斷手哭泣的孩子以及倒臥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受傷軍人當中望過,方才他因為有著簡單的醫療知識被抓去協助治療民眾,現在雙手仍舊染滿乾涸的鮮血,清水太過珍貴,他捨不得拿來擦手,只好隨意拿布擦拭後就放著手不管,看著指縫間漸漸被同化成相同的色澤。 炙熱的天氣讓已經死亡一天的屍體漸漸有了腐敗的氣味,和火藥與鮮血的氣息混在一起,像是來自地獄深淵的味道,蒼蠅在血肉上飛舞著,發出惱人的聲響。 Bucky站在Steve身後,看著他拍攝與那些與他無關的人、在不屬於自己的國家裡救助陌生人、冒著生命危險來此報導和他毫無關聯的國家內戰。 對Steve來說,想要有更好的出路明明非常簡單,為什麼會來這裡? 「Steve,你為什麼想成為戰地記者?」 Steve聽到Bucky的問題後愣了一下,接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Bucky皺起眉頭問:「你覺得我的問題很好笑嗎?」 「沒什麼,只是這個問題……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不就問過我類似的問題了嗎?」Steve放下相機,回過身看著他身後的Bucky,「因為我想讓更多人知道,即使已經快要二十一世紀,在這世界上卻還有一群人因為戰亂而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生命安全嚴重受到威脅。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類,活在同一個世界,不是用第三世界來代稱就可以忽視的存在,這些人和我、和你、和任何一個活在美國長大的孩子都沒什麼不同,卻只是因為出生在不同地方,就必須每日每夜面對這種恐懼。我想讓更多人關心這些事情,我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些人的聲音。可惜的是,我爭取不到派駐的機會,這個國家發生的事情對於我所在的國家來說太過遙遠了,他們根本不會關心。」 這次聽到Steve的話後Bucky並沒有反駁,只是在沉思片刻後又問:「什麼契機讓你開始這麼想?」Bucky認真地看著Steve,綠色的眼睛像是湖泊反射黃沙的顏色,以及Steve的模樣,「告訴我,什麼原因讓你願意拋下美好的生活,拋下冰鎮的啤酒與安穩的生活,關注起這塊和你毫無關係的國土,甚至來到這裡?」 這次Steve沉默了好幾分鐘,而Bucky也相當難得非常有耐心地等著他開口。 「我說過,我當過兵。」Steve終於開口,聲音苦澀沙啞,原先如同晴空般的藍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我當年參軍的原因,除了因為當兵擁有穩定的薪資,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護國家。別這麼看我,我知道聽上去很天真,但我一直都是那麼想的。」 「但成為軍人之後,我終於漸漸發現一切跟我的想像完全不同。我所在的小隊因為擁有優異的成績,我們先是被派往伊拉克,後來因為索馬利亞內戰爆發,我們改前往索馬利亞。」 「前幾個月一切安穩,我們跟著聯合國的多國部隊行動,巡邏或發放食物,我以為我們是來拯救人民脫離飢荒。但某天晚上,我們接到了消息得知兩位高階的總統幕僚所在地,於是我的小隊搭乘『小鳥』跟著『黑鷹』一起出發,準備突襲市中心的據點。」 「一開始一切都非常順利,我們跳下直升機,撞開大門,成功俘虜正在開會的整整24名索馬利亞人,但接下來一切都超乎想像。」 「我們被艾迪德的部隊發現行蹤後,他們用擴音器廣播,讓人包圍我們。眼前所見的所有活人突然都變成我們的敵人,即使我們武器精良,他們卻絲毫不退,用肉身和簡陋的兵器就打下我們的直升機,把我們困在巷道裡。」 Bucky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般問:「艾琳行動?」在看到Steve沉重地點了點頭之後他抿起嘴唇,表情陰晴不定。 Steve盡可能簡短的敘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即使是最簡單的描述,在數千人的犧牲對比下還是太過血腥。 「我見到好幾張熟悉的臉,他們曾經從我的手上領取食物,感謝我或對著我哭泣,但在那個夜晚裡,他們拿起槍,像是面對仇敵一樣對著我們發射。我的同伴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來救援的直升機也在半空中就被打落,墜落時發出的火焰甚至有歡呼聲陪襯。我運氣很好,雖然子彈打穿大腿,但我活下來了。」 「但我終於發現,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在保衛國家,而是爭取不知是誰手中的利益。在那場戰鬥後,我沒辦法再拿起槍,也因為這個心理疾病退伍。」Steve帶著勉強擠出來微笑說道:「真可惜,我本來槍法挺不錯的。」 Bucky忍不住開口問:「既然發生過這些事情,你不是應該遠離戰火嗎?為什麼反而往這裡衝進來?」 「即使待在和平的城市裡,我仍感覺所有人都是我的敵人,我無法確認他們身上是不是會有槍,有沒有可能隨時掏出來對準我。」Steve低聲回答,「那個晚上我們如同驚弓之鳥,直到統計出來後,我們才知道我們可能殺了無數平民。你要說這是贖罪也好,說我是自我滿足也好,總之我想補償我殺死的人,我希望我的餘生能為這些被捲進戰爭的無辜者奉獻。」 Steve講完,半開玩笑地看著Bucky說:「而且其實這裡也買得到冰鎮啤酒,所以我想生活大概差不了多少?」 「這裡還有酒吧,你想喝血腥瑪麗都行。」Bucky沒好氣地說,眼裡卻有著笑意。 「對了,你剛找我有什麼事?該不會只是來訪問我的吧,如果是的話,需要我教你採訪稿怎麼寫嗎?收費很便宜的。」 「多便宜?」Bucky挑眉。 「一個吻,怎麼樣?」Steve眨了眨眼睛,耳根卻不明顯的泛紅起來。 「Wanda那邊說軍隊的人要在這個村莊停留一天,他們要先確認下一個村莊是否安全才會繼續前進,不想去採訪的人晚上可以跟著悍馬回去,想採訪的人就在村莊留宿。」Bucky語氣嚴肅的解釋,隨即話鋒一轉,「一個吻夠嗎?不如今晚我們試試露天野戰?我有帶套子喔。」 「James!你在說什麼,我們都還沒……我是說,先不用了。」Steve不只臉,連脖子都在瞬間全部紅透,他期期艾艾地努力拒絕,表情卻有種捨不得的感覺。 一臉正經的Bucky在下一秒露出成功惡作劇的表情,接著愉快捧腹大笑。 「你相信了對吧!你剛剛真的信了!」笑了好一陣子,Bucky揉了揉眼角滲出的眼淚,拍著Steve的肩膀,「我的天啊你居然信了!太有趣了!」 「James!」Steve有些不滿地推開Bucky的手,但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我真的以為你在約我!」 「嗯,認真想想好像沒什麼不可以啊。」Bucky摸著下巴回答,「不如就像你說的,先來親一個試試?」 「什麼?」Steve還沒來得及消化Bucky話中的意思,嘴唇上就感覺到有個軟軟的觸感貼了上來。 短短只有幾秒鐘的吻結束後,Bucky舔了下嘴唇。 「感覺挺好的,我不介意我們可以再進一步。」Bucky說,拍了拍Steve的臉頰,「不過這裡場地不太好,等下次有好一點的機會再說吧。」 說完,Bucky哼著歌輕快地離開,留下Steve一個人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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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asha站在小巴士旁,帶著攝影機與相機的記者從她身旁陸續上車,眼看車子即將發動,此時她才看見Steve從外頭慢慢走了過來。 「Steve,你跑去哪了?你快趕不上我們的車子了!」Natasha看著Steve問,隨即注意到走在他身後的Bucky和Rumlow,用著困惑的語氣問:「這兩位是……」 「我的同事,James和Brock。」Steve表情正經地回答,耳朵卻悄悄紅了起來,「他們一下飛機就遇到革命軍的突擊,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找到我,行李證件都掉了,我剛剛帶他們去少校那裡補辦通行證。」 「辛苦你們了,一定很不好受吧。」Natasha望著兩人,放軟了聲音,語氣相當安撫,「這裡有軍隊的保護,去安心睡一覺吧,你們看起來很需要休息,我去讓人給你們安排房間。」 Bucky遲疑地轉頭望向Steve,Steve也立刻接話,「Nat,他們想跟著我一起去馬布拉卡,車上還有位置嗎?」 「當然。」Natasha點頭,但表情卻有些困惑,「你們還會在這裡好一陣子吧,第一天就要這麼辛苦嗎?」 「我們不會錯過任何可以寫出報導的機會。」Bucky湊上前開口,拉過了Natasha的手,在手背上輕輕親吻,「James Barnes,很高興認識妳。」 「Natasha Romanoff。」Natasha笑著,很自然地任Bucky親吻了她的手,「我也是,既然你們也要去,那麼我們就快點上車吧,別讓其他人久等了。」 Rumlow沒有說話,手腳俐落地率先就走上巴士,Bucky和Natasha跟在他背後,而Steve走在最後。 「對了,Steve。」Natasha踩上巴士階梯時突然回頭,對上Steve困惑的目光後笑著開口:「你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耳朵會紅吧?」說完,她沒有等待Steve的回答就哼著歌上車,留下Steve一個人面紅耳赤好半天,直到司機按了按喇叭,他才倉皇地快步上車。 兩個小時的車程算不上太久,但這段時間足夠Natasha和Bucky兩人摸透對方的家底。在經過一番試探與詢問後,很快兩人就相談甚歡,甚至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坐在兩人前方的Rumlow倒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只有在車子路過某些孩童時他才會突然提振精神望向窗外,並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坐回原位。Steve注意到身側Rumlow的反應,寬宥地拍拍他的肩膀試圖鼓勵對方,但Rumlow只是動了下肩膀,顯然並不打算領情。 碰了個軟釘子的Steve也沒生氣,正打開筆記本的手稿開始擬起這次採訪的草案與問題,Rumlow卻突然開口。 「你們怎麼認識的?」Rumlow來回指著Bucky和Steve,為了避免被其他人聽見聲音壓得很低,Steve幾乎要湊到他嘴唇旁邊才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們說你才來這裡沒多久,你為什麼認識他?」 「我們之前有過一面之緣。」Steve說,在Rumlow眼神下簡單交代了兩人在酒吧當中的偶遇,但Rumlow聽完後,原本不算太好的臉色更是陰鬱,Steve見狀有些不明白地問:「怎麼了?」 「所以你們根本就是陌生人,而他把我兒子的性命賭在你的善念上。」Rumlow低聲說,「如果你不願意幫助……」 「但我賭贏了。」後座的Bucky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頭湊在兩人之中,同樣低聲開口,神情似笑非笑地望著Rumlow,「而且我的運氣一直都很好。」 「你怎麼能保證……」Rumlow的話還沒說完就被Bucky打斷:「我不能。但事實是我們現在被軍隊保護著,正用很安全的方式前往科諾,現在你還想質疑我的決定嗎?」 Rumlow搖搖頭,「我就只想知道當初有沒有其他方式可以進來。」 Bucky聽到這個問題,原本有些憤怒的表情一下子舒張開來,「當然,永遠都有第二方案。」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和其他記者們閒聊,時不時開著玩笑,讓笑聲沖淡戰火的氣息,只有Steve聽到他坐回去的瞬間那句低聲的話 只是有些代價我不一定付得起。 當車子開過吊橋後,距離他們要訪問的村莊就剩下三十分鐘的路程。 「停車!」坐在巴士最前方的Wanda注意到狀況似乎有些不對,立刻對著司機大喊:「有狀況!」 「什麼狀況?」Bucky第一時間走到她身旁,望著車窗外頭。 前方有個小村莊在數百公尺外,雖然道路上的塵土飛楊,但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見村裡一棟棟破舊的草屋,還有戰火襲擊後半塌風化的牆壁,雖然破舊了點,但看上去就是一個寧靜而與世無爭的村莊。 注意到巴士停下,原本前頭開路的悍馬車也跟著停車,車上的軍人朝著巴士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前進,但在見到他們沒有反應後,有兩個人從車上跳了下來,慢慢朝巴士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手裡拿著無線電,似乎是在詢問開在巴士後頭的悍馬車為什麼突然停車。 「這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吧?」Bucky問。 「不是,但我上次也有路過這裡。現在不對勁,太安靜了。」Wanda神色緊張地四處張望,試圖想找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上一次來探路,我們一過吊橋就看到有人在種田,還沒進入村莊就有孩子朝著我們衝過來要錢跟糖,現在卻連個人影都沒有,一點聲音都沒有……」 Steve也走到Bucky身旁,學著他彎腰看著駕駛座外的景色,「有沒有可能是被悍馬車嚇到,以為我們是革命軍?」 「應該不可能,這裡的革命軍幾乎弄不到悍馬,大部分都是用皮卡加裝機槍,一眼就能認出來。」Bucky簡單對Steve解釋,「這兩種車子可能你一時分不出來,但是對常聽的人來說大概就像是犀牛跟大象叫聲的差別。」 「……這兩種車我還是分得出來的。」Steve無奈地看了Bucky一眼,「那還有什麼可能讓他們躲在裡面不出來嗎?」 Bucky沒來得及對Steve繼續開玩笑,望著窗外立刻神色大變:「小心!」 這聲示警來得太晚,在Bucky話聲剛落的瞬間,開在最前方的悍馬車被RPG擊中,隨即爆炸,車上的士兵連跳下車都來不及就被火焰吞食,原先跳下車的兩個士兵也被爆風波及,趴在地上生死不明。 像是開戰信號,在悍馬車爆炸的瞬間,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巴士司機立刻打了倒車檔瘋狂後退給背後的軍用悍馬車騰出空間,不平的路面讓車子劇烈地晃動,車上的記者們不約而同發出了驚慌的叫聲,抱著頭躲在座椅的間隙當中,玻璃被掃射的子彈打得破碎,散落一地。 「什麼狀況!」Steve盡可能捉住座椅維持平衡,同時問著Bucky,「你看到什麼!」 「RPG!從村子裡飛來的!」眼尖的Bucky並沒有錯過爆炸瞬間村子裡上升的煙霧,在避免咬到自己舌頭的狀況下說著,「這村子很有可能被佔領了!」 「我要下車。」Steve在短短幾秒的猶豫後說,拿起了自己的相機,卻被Bukcy一把拉住,「你瘋了嗎?現在在打仗!」 「我是記者,我有報導真實的義務,我要去拍下我眼前的一切。」Steve回答,眼裡閃著狂熱與堅定,「放心吧,我會很小心的靠過去!」他拍了拍司機示意停車,而司機在把車開進樹叢躲起來後配合地停下。 「我也要去。」一旁的Wanda跟著開口,額頭上的擦傷正在流血,她卻毫不在意地隨便抹掉,「我也是戰地記者,我不想每次危險時都被保護起來,只能看著大家的文章然後用自己的文字重組,那不是報導,那是寫小說。」 「你們這群瘋子!」Bucky咒罵。 Natasha率先從兩人當中穿過,按了駕駛座上的紅色按鈕打開巴士門,「抱歉打擾,你們繼續討論,我先下去了。」Wanda緊跟在她背後下了車,壓低身體慢慢往交戰的方向前進。 「覺得危險的話,你們在車上等我就好,我會回來的。」Steve有些歉意地開口,Bucky卻比他先一步下了車,手裡掏出一直放在暗袋裡的槍。 「如果打輸,哪裡都一樣危險。而且我還得靠你讓我再搭一程車,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麻煩的。」Bucky冷著臉說,彎著腰快步跑向Natasha和Wanda的方向。 Steve看著Bucky一下車就把兩位女記者護在背後,忍不住露出燦爛的笑容,坐在後頭的Rumlow見狀沉默了幾秒鐘,同樣越過Steve快步下車,車上的記者大約有三分之一都下了車,跟著Bucky的腳步往村莊的方向靠近。 4
Bucky點燃了菸。 在滿含火藥味的空氣當中,裊裊上升的煙霧反倒像是象徵和平的炊煙。Bucky深吸一口,菸頭燃起的火光一瞬燦亮,隨即抖落煙灰,和塵土交融。吸進肺裡的尼古丁鎮靜了過於紛亂的心緒,讓高熱的氣溫不再惱人,他轉頭望向一旁坐在矮牆發呆,神色明顯相當不耐煩的Rumlow。 「來一支吧?」 「不。」Rumlow拒絕,視線還是不斷往圍牆內望去,並在對上巡邏士兵警告的目光和不懷好意的槍口時狼狽地轉過頭,注意力卻始終放在圍牆之內所有的行人身上。 「你太緊張了,放鬆點。」Bucky拍了拍Rumlow的肩膀,把菸盒連同打火機都遞了過去,「休息一下吧,一直看也沒用。我要找的人你又不認識。」 天剛亮的時候,Bucky就開著Clint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車,載著Rumlow來到這裡。這裡是前往科諾區的最後一個正規軍關隘,兩人卻因為沒有通行證被正規軍擋在圍牆外好幾個小時,Bucky試圖用錢賄絡守關的士兵,士兵卻毫不猶豫地舉起槍威嚇兩人。 出於無奈,Bucky想起了僅有一面之緣的Steve。 如果有Steve的擔保,他們便可用美國記者的身分進入關隘,但Bucky連續拜託了幾個入關的人去找Steve,但Steve卻一直都沒有出現。 「沒有其他條路可以走嗎?」Rumlow皺眉,點起菸狠狠抽了一口,不熟悉的味道灌入鼻腔的火辣滋味立刻讓他雙眼通紅,但他已經數日沒有好好休息的雙眼原先就充滿血絲,因此他只是神色不動,一口接著一口抽著,感受辛辣氣味讓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 「沒有,其他條路都被革命軍佔領了。」Bucky很快回答。 「但我們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個上午。你確定那個記者真的在裡面?」 「應該在。」 「沒有其他路……」Rumlow還想說些什麼,但兩人之間同樣的對話已經重複數次,讓原本勉強算是有耐心的Bucky都煩躁起來,粗魯打斷了Rumlow的話。 「聽著,你找我來就是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能帶你找到你的兒子,並且把我們都安全的帶出來。」Bucky頭上的樹梢擋住了午後直射的陽光,熱風搖動樹葉,晃動的陰影讓他的表情看上去分外陰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判斷,你大可以去找別人。」 Rumlow定定地望著Bucky,眼下的黑眼圈和幾天沒刮的短短鬍渣都讓他看起來蒼老又疲倦,但淺棕色的眼睛卻流露出平靜的光采,「我相信你。」 Bucky沉默了幾秒鐘。 「那麼現在就安靜,聽我的。」他把抽完的菸蒂往地上一扔,用軍靴狠狠踩熄。 走出關隘外的Steve輕易地就看到了倚在不遠處大樹下的兩人,他望著穿草綠色上衣的Bucky被太陽曬得有些艷紅的臉頰,還有被風揚起的深棕色略捲短髮,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在Bucky終於不經意地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時,Steve才回過神,靠近上前。 「嗨。」Steve有些不自然地對Bucky打著招呼,好奇的眼神掃過站在Bucky身旁的陌生男子。 「哈囉,Steve。」Bucky注意到Steve的眼神,主動替兩人做了介紹,「Steve,這位是Brock Rumlow,我的同伴;Rumlow,這位是Steve Rogers,也是我們要找的人。」 Steve敏銳地注意到了Bucky口中對兩人稱呼上的不同,但並沒有對此發問,只是伸過手和Rumlow短暫地交握,接著便開口問Bucky:「James,我聽人說你找我?」 「沒錯,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Bucky也沒有客氣就直接開口,「我們沒有通行證,所以被攔住了。」他比著不遠處的士兵,「你能讓我們兩個進去嗎?」 「我不知道我們關係有這麼好?」Steve挑著眉問,在對上Bucky的眼神後揮了揮手,「別那樣看著我,好吧,如果只是進去這個營地大概是沒問題,但是你進去要做什麼?」 「我們不只要進這個營地,我們是要穿過營地去科諾。」Bucky回答。 「科諾已經是正規軍跟革命軍交戰的地方了!那裡很危險!」Steve對上Bucky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舉起雙手投降,「我知道那點危險可能對你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但既然你拜託我,我總有權力過問你們去的原因吧?」 Bucky看了Rumlow一眼徵求同意,之後便簡短解釋,「Rumlow的兒子被革命軍的人抓走了,我要帶他去找他兒子。」 「就你們兩個?你們這是去送死。」Steve相當不贊同的搖頭,「James,你知道這幾週革命軍拿到一批軍火,已經打下好幾個村莊了嗎?度過這個關隘之後,沒有人能保住你們的安全。」 Bucky抓了抓頭。他當然知道,那批軍火還是他送過去的。 「我一定要進去。」一旁沒開過口的Rumlow突然說,「我的孩子被他們抓走了。」 「會不會你的孩子只是被送到難民營了?我能連上聯合國資料庫幫你找有沒有他的消息……」Steve問,卻看到Rumlow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說的地方,我找人查過了。Winter不在那裡。」Rumlow低聲說道,神情充滿疲倦,眼裡卻沒有失去希望,「但是有其他人看到他被革命軍抓走了,他一定沒死,我要去鑽礦找他。」 「那你呢James?」Steve突然轉過頭問站在一旁抽菸的Bucky:「你也認為你們能找到他?」 「我是傭兵。既然Rumlow委託我陪他去科諾找他的孩子,收錢我就辦事。」Bucky毫不猶豫地回答,從紅潤的嘴唇裡吐出一個菸圈,「但我們不會待太久,最多七天,不管有沒有找到人我們都會回來。」 「所以你們正在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賭上自己的性命。」Steve說。 「如果你硬要這麼說,沒錯,確實如此。」 「那我又為了什麼必須幫你?」 「為了幫助一個家庭重聚?」 「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但實際上這個理由太過薄弱了。」 「為什麼?」 「在這裡,每天都有無數個家庭破碎,我希望世界和平,我希望不再有戰爭,我也希望能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但現實是,我確實沒有精力能夠這麼做。」Steve嘆了口氣,雖然只在這裡短短幾天,但戰爭帶來的無力感巨大而熟悉,讓他逐漸感覺到從腳底湧上的麻木。 「而你身為一個傭兵,理所當然明白所有事情都有代價,我承認我被你的外貌吸引,但這並不能構成我幫助你深入險境的理由,甚至可以說,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去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往危險深入。所以,我想知道你會怎麼說服我?」 「你希望我用美色以外的理由說服你嗎?那這問題可考倒我了。」Bucky笑著說。 Steve忍不住跟著微笑起來,但很快就又板起來臉來,「那麼就換一個問題。為了幫助他,身為一個傭兵,你願意付出什麼?」 Bucky用嶄新的眼光重新打量Steve好一陣子。 「有趣,Steve,我開始欣賞你了。」他笑著說,「好吧,讓我想想我有什麼能跟你交換的報酬?先說,我沒有太多錢,但你是記者,應該會想要一些大新聞吧?說不定我知道一些你會有興趣的資訊。」 Steve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手上壓了兩年的報導,於是不抱希望地問:「你知道血鑽石嗎?」 「我知道。」出乎Steve想像,Bucky立刻回答,「我走私過,我和那些鑽石商人的關係或許比你想像的更緊密。我知道他們的手法、他們的銀行帳戶,這些足以換取你幫助我們的條件嗎?」 「告訴我這些會讓你惹上麻煩的吧?」Steve顯而易見地皺起眉頭,Bucky的態度太過怪異,像是對一切都不在乎了般。 「我已經惹上麻煩了。」Bucky回答。Clint在把車子交到他手上時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他之所以被那些哨口的人攔住,是因為Alexander Pierce將軍的授意,這也表明了他唯一的保障即將失去效力。 他之所以和其他的傭兵不同,能夠一直安穩地在正規軍跟革命軍雙方當中大發災難財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將賺來的錢大部分都上繳給Pierce將軍,換得一絲安穩。但或許是感覺到他開始不受控制,在這幾次的走私中,他注意到那些士兵望著他的眼神蠢蠢欲動,好像他是一棵巨大的,能帶給他們巨大利益的鑽石,甚至在上一次交易當中,他幾乎是靠著千鈞一髮的靈機應變才逃出生天。 沉吟片刻,Steve開口:「我能送你們到更遠的地方。我可以給你們一個身份,讓你們跟著我坐車到馬布拉卡,那裡離科諾更近。」 「太好了!」Bucky振奮般拍了拍Rumlow的肩膀,但Steve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呆住了。 「我要跟你們一起去。」Steve說。 3.
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母的瞬間,Steve重重嘆了口氣。 還是太倉促了。 窗外早已是濃厚的黑夜,跟幾乎可以說是不夜城的紐約不同,此處的夜晚燈火,除了不遠處同樣來自旅館,裡頭住著習於夜生活的外地人提供的幾盞燈光之外,放眼望去盡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失去了都市的光害,星子變得分外燦爛,來這裡的第一天他還會因為滿天星斗而讚嘆,試圖躺在草皮上數著星星,現在的他只會提著手電筒照路,並且噴上防蚊蟲叮咬的防蚊液。 手裡的報導是他寫了三天的成果,關於政府與叛軍的衝突與立場,以及這場戰爭已經失去面貌,成了一個個數字的死亡。他說不上他們的行為是誰對誰錯,或許戰爭到了最後早已分不清對錯,只是立場各自表述,會因此受傷的永遠只有人民。 他花了數個小時檢查錯字與語句,盡可能把觀點修正地更客觀、更中立,試圖將最真實的一面透過文字表達給閱聽者,配著過少的水與過量的即溶咖啡粉末(想泡濃一點的後果就是——這杯咖啡沖泡起來與其說是咖啡更像是咖啡糊,喝起來活像是吞泥巴)他終於在紐約凌晨的零點交稿期限前,把那份有關於獅子山共和國內戰的報導用PDF檔案夾帶寄送到他上司的電子信箱裡。 揉揉痠痛的眼睛,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進浴室洗掉杯子裡已經凝固的咖啡塊,重新依照正常比例想再泡一杯,熱水壺裡流出的卻是冷水。 「該死!」Steve挫敗地探了探熱水壺外殼的溫度,把耳朵貼上去試圖聽見水滾時發出的氣泡聲,卻在打開壺蓋時放棄了所有希望。連點蒸氣都沒有,水已經涼透了。他不死心地依照某個傳說中的角度敲了熱水壺,但除了感覺疼痛之外,什麼反應也沒用。 他看了看手裡被冷水泡過的結塊咖啡粉,出於自暴自棄的心態把那杯咖啡冰進了冰箱,接著回到桌子前,窩在與他身高根本不合的椅子上,駝著背打開了電腦裡另一個文件夾。 裡面放著的全是關於鑽石——正確來說,是關於血鑽石的紀錄。 他跟進這個報導已有足足兩年,從一開始只是好奇為什麼賴比瑞亞沒有鑽石卻能有最大的鑽石出口額,到花了無數心力想找到那些鑽石公司販賣非法走私血鑽石的任何線索,卻在各種官商勾結下處處碰壁,甚至被明裡暗裡地警告降職,不讓他繼續追查。 好不容易這次他趁著獅子山共和國爆發的內戰波及了一個記者,終於能引起美國人注意的此刻爭取成為特派記者來到這裡,卻始終找不到門路能有進一步的線索。眼見距離返程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卻到現在還只能寫出一些膚淺的報導,沒有拿到決定性的真相,對於此地那些被奴役來開採鑽石的人民毫無幫助。 但即使寫了,或許也不會有幫助的吧。Steve想著。鑽石已被包裝成婚禮上不可缺少的一環,甚至是成了愛情幸福堅定的象徵,當美麗的寶石閃耀,誰會在乎粉色心型鑽石的背後,究竟是血腥或是人命。六度理論在此刻像是被有志一同的忽略,太過遙遠的土地傳來的槍聲像是電影的配樂,在關掉新聞頁面後就不再有人想起。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小口啜著抵擋睡意,現在已經凌晨五點,窗外的天空開始濛濛亮了,紐約卻才凌晨一點,連全報社裡最早睡的Sam Wilson睡眠時間都還沒到。Steve熟知Nick Fury的習慣,他不會無時無刻閱讀信件,但在睡前檢查最後一次是他的習慣,因此他只要再等幾分鐘,或是幾十分鐘就能收到他的回信,並做出對應的修改。 他現在下的標題『獅子山8年內戰逾5萬人死亡 超過200萬人流離失所』或許會被Fury改為『獅子山內戰8周年 200萬難民該何去何從』吧? Steve一面整理著電腦裡的數位照片,一面回想著來這裡的兩週他所見到的一切。從下飛機的那一刻,他聞到風中傳來的屍體燃燒的焦臭氣味時,他才明白他究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在這裡,死亡隨處可見,牆面上的彈孔像是最平淡無奇的裝飾,倒塌房子的瓦礫被孩童當作積木,流離失所的人比比皆是,聯合國資料庫裡登記的名單一個接著一個都是破碎的家庭。 他突然想起來幾天前在酒吧裡遇見的那個有著綠色眼睛的僱傭兵,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選擇成為僱傭兵,在戰亂之地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收件匣終於收到Fury的回信,他振作起精神,跨越四個小時的時差,將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消息送往紐約。 ※ 「早安,Natasha。」 「已經是下午了,Steve,昨晚又在趕死線了嗎?」 看見已經下午兩點才睡眼惺忪地從出現在旅館一樓的Steve,有著一頭紅髮的俄羅斯美女Natasha Romanoff笑著搖了搖頭,用流利的英文取笑著Steve的鳥窩頭。 「我應該沒錯過什麼吧?」Steve徒勞無功地壓了壓自己的頭髮,接著接過Natasha手裡遞來的壓縮餅乾和清水,這就是這段期間他住的旅館Amzas Hotel提供的早餐,午餐和晚餐會好一點,不只餅乾跟肉乾,有時還會有幾個罐頭和水果。第一天他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騙了,後來才發現光是這樣就已經是非常奢侈的餐點。 住在這家旅館裡的多半都是從世界各地被派駐此地的記者,偶爾會混雜幾個像他這種外派的,卻都待不久。正常人如果有選擇,絕對不願意選擇被派來這裡,願意待在這裡的,不是有理想,就是喜歡冒險,而Natasha大約是兩者都有。Steve不只一次聽到其他人謠傳她曾經為了採訪直接孤身潛入叛軍營地,並在隔天被禮貌地送回。戰場上漂亮的女人是危險的,而Steve甚至聽過同行在背後用『黑寡婦』稱呼Natasha,帶著敬意與畏懼。 「沒,算你幸運。」Natasha簡短地說,表情認真嚴肅地對著手裡的小鏡子補妝,「行程排在下午,Wanda跟這邊的政府軍約了下午兩點,說要帶我們去Rosanda那邊的村莊進行拍攝採訪。」 「太好了,又是難民採訪,我簡直迫不及待了。」Steve抱怨地開口,「這次還能寫些什麼?『獅子山共和國需要大家的捐款,歡迎紐約沒地方花錢的富人把錢捐過來!』,還是『您的愛心能造福獅子山人民,讓他們充滿生機』?」 「有採訪還不滿足?」Natasha從鏡子裡看著Steve問:「還在抱著你的鑽石黑幕?」 看到Steve堅定點頭後,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了化妝鏡轉頭望著他,「Steve,你要知道,雖然你現在連第一步驟都還沒完成,但即使你真的真的那麼幸運,成功找到線人、拿到證據、抓到那些大企業的小辮子,但是到了最後,這一篇新聞還是很有可能因為種種壓力被抽掉,不能報導的對吧?」 「我知道。」Steve低聲回答。 「你也知道你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樣把工作丟了,對吧?」 「我知道。」 「那我就沒問題了,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吧。」Natasha問完就再次打開化妝鏡補起妝來,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Steve,讓Steve原先準備好那些滿腔熱血的話毫無用武之地,只能吞回肚子裡。 三兩口吃完餅乾和水,Steve望著窗外的艷陽,或許是熬夜的緣故,亮黃色的陽光分外刺眼,悶熱的空氣也讓人昏昏欲睡。 「Nat,我上樓再睡一陣吧,等等要出發能來叫我嗎?」Steve打了個呵欠,眼眶下黑眼圈異常明顯。 Natasha點了點頭,望著Steve上樓的背影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叫住他:「Steve,我聽說早上門口好像有個人想找你,但被政府軍被拿槍擋在門外。如果你有空的話要不要出去看看?」 「找我?誰?」Steve滿臉困惑,他不記得今天有人約他。 「不認識。」Natasha偏頭想了片刻,「對了,他好像說,他叫做James Barnes。」 2.
槍聲。 即使在睡夢中,Bucky聽到槍響後仍然警醒地翻身跳了起來,但眼睛還沒睜開他就立刻被劇烈的頭痛再次擊沉。那就像是有人在他腦袋裡用電鑽鑽著孔,震耳欲聾的痛楚把他的思緒翻攪成一團亂。他閉著眼睛盤腿坐著,試圖深呼吸讓氣溫平撫脹熱的疼痛,卻在吸氣時猛然注意到異味充斥鼻腔。 「老天……」Bucky嘴裡咕噥,「簡直像是地獄的味道……」 陳舊發霉的氣味從身下傳來,手掌心感覺到僵硬冰冷的棉質觸感,或許是棉被但裡頭的棉花已經全部結塊團在一起,失去了柔軟與包暖的功用。布料摸上去帶著長年的油膩,Bucky連忙把手抽開,但噁心的觸感卻仍然在他的手上糾纏,像是附骨之蛆 空氣冰冷而潮濕如同鬱結已久的怨氣,其中夾砸濃烈到無法忽視的尿騷味,Bucky奮力地撐起一絲眼皮,模模糊糊地看見蒼白的光線勾勒出等距的直條紋。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讓視線集中焦距,注意到那是生鏽了的鐵欄杆,Bucky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似乎是多喝了幾杯。 或許不只幾杯。 昨天下午他剛結束一個委託,偷渡了一批軍用物資越過國境,本來一路上的關卡早就已經全部買通,卻這麼不幸就在要離開國境線的最後一個哨口出了意外。 或許是Bucky的「過路費」太過周到讓他們覺得還有更多利可圖,也或許只想從他身上再多撈一筆,總之當Bucky發現自己已經被扣在哨口裡超過十分鐘時,他就已經有了不太對勁的預感。 平常那些士兵都是隨便看兩眼就放人過去,與其檢查人他們更願意花心思在手上的酒跟玩到一半的牌局;但這次卻不太尋常,那些大兵不但紆尊降貴的從房屋的陰影裡出來,還在悶熱的夏日裡在他像是三溫暖一樣的吉普車上搜了又搜,像是知道裡面肯定藏了什麼一樣。他的車子是特地改裝過的,車內的地板跟偏低的底盤中間做了好幾個夾層,都是用來送「貨」專用的。雖然刻意選過的材料讓敲擊時不容易發現該處底下是空心的,但若是繼續讓他們一吋一吋細細搜查下去最後肯定還是會漏餡。 身上的槍早在被帶進哨口之前就扔掉了,他這次的偽裝只是個普通商人,身上根本不該有武器,因此他只好把身上心愛的、已經用了五年以上,救了他的命三次的寶貝SIG-Sauer P220ST扔進水溝,看樣子是不可能找得回來。但當他正在考慮是不是再多繳一點錢好讓這折磨快點結束時,卻無意間聽見無線電裡傳來革命軍出現的消息。 革命軍恰好在鄰近的村莊出沒,大肆屠殺引起了騷動,哨口的人也因此被調走了一部份,他藉機收買了幾個見錢眼開的小守衛,好不容易才脫身混過邊境。 好在尾款順利拿到,那些該死的軍人付錢時居然還想殺價,他真是討厭那些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手畫腳的敗類,一點點可趁之機都會讓他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想要從他嘴裡撬出更多的利益,但他也沒辦法說他們就是了,畢竟他也是發災難財的敗類之一。 拿到錢讓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但是仍然無法抹滅他心愛的槍消失在水溝裡的傷痛,這還不打緊,重要的是在這個該死的城裡,身上沒槍就跟裸身走在街上的女人一樣,不被強暴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一拿到錢就立刻聯絡了他的線人——在海邊開酒吧的酒保,把這次的委託費又掏了大半出去,換了把槍出來。 本來這一天應該這樣結束了,他有了錢,有了把槍,能過上一段不錯的時光直到下一個委託找上他,可是他接下來卻在最愛的酒吧裡遇到一個腦子裡除了美國自由主義以外什麼都沒有的金髮尤物,還是個男的。 真可惜了Steve那身美好的線條,Bucky嘆了口氣,本來衝著那張臉和那身肌肉,他就願意跟他來上兩炮。想到自己的精液可以射到高挺的鼻樑、飽滿的嘴唇、線條優美的顴骨上,Bucky就覺得自己的小兄弟有點蠢蠢欲動,更何況粉嫩高翹的屁股裡面那個銷魂處了。就算他不能Bottom也沒關係,Bucky心想,為了那身肌肉跟臉上那張媲美美國先生的標準美人臉蛋,Bucky就覺得自己願意偶爾當當下面的,他偷瞄過一眼,Steve的本錢絕對足夠雄厚,肯定能讓他欲仙欲死。 但這一切遐想都被那個不歡而散的對話打散了。 Bucky非常確定自己完全無法跟理想主義者呼吸同樣的空氣超過五分鐘,光是聽他們講話就覺得腦子裡會不小心染上美國國旗的顏色,而且在五分鐘之內不管要把他們之中哪一個搞射出來Bucky都覺得稍微有點難度,他只好忍痛放棄睽違已久的一夜情,還為了不讓Steve再出現在他旁邊讓他收到莫名其妙的道歉或是賠罪,或是他醉了之後不小心誤以為Steve是另外一個暖床的好對象,想盡辦法把Steve弄上床結果卻在床上聽到Steve一開口就軟掉,而離開他第一喜歡的酒吧,去到他第二喜歡的酒吧喝悶酒。 之所以是第二喜歡,不是因為豔遇少或是酒摻水這麼無聊的原因,雖然對Bucky於他們摻水的技術已經高明到像是水裡加酒而不是酒裡加水這點非常不滿,但主因其實是因為Bucky總是會不小心在那裡鬧出一點麻煩——然後麻煩果然就發生了。他在酒吧裡忘了因為什麼原因和人打了一架,大約是酒精上頭加上醉漢無聊的口角,結果兩個人就一起被抓到牢裡關了。 早知道他就不跟Steve聊天,一見面就直接開始接吻然後開房上床說不定都比現在好一點,Bucky無奈地想,想打個炮怎麼就這麼難呢。 Bucky嘆口氣,為了壓抑自己小兄弟的蠢蠢欲動換了個姿勢,感覺手腳末端的動作都比平常慢上一些。他腦中宿醉的疼痛已經適應了一點,像是被牙醫鑽孔一開始總是最害怕的,習慣了之後那就只是一根金屬的東西在你的身體裡攪啊攪,跟按摩棒也差不了多少。他撇了一眼不遠處靠坐在牆角另一側,和自己保持了安全距離的人,看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好像就是昨天跟他打架一起被送進來的醉漢。 現在該怎麼出去?Bucky正在思考是不是叫個守衛來塞點錢去幫自己找朋友來保釋自己,就聽到鐵鍊發出清脆的聲響。 「James Barnes,出來。」警衛看了他一眼,打開僅到胸口高的鐵門示意他出來。 Bucky立刻閃過不妙的預感。該不會是那批貨被發現,查到他頭上了?雖然心像是吊了起來,但是Bucky臉上仍然不動聲色,勾起職業性笑容就往警衛的方向走了過去,:「先生,我保證我是個優良市民,這次只是因為喝醉了一時衝動才打架的!我一直以來都奉公守法,從來不……」 「安靜。」警衛瞪了他一眼:「這次算你運氣好,有人保你出去。」 有人保我?誰消息這麼靈通?Bucky眼睛一轉就立刻想到唯一有可能的一個答案,嘴角也自然而然地掛上了幾分真心的笑意。因此就當Bucky跌跌撞撞被從監獄裡攆了出來,看到站在牆邊背對他抽菸的人影時,他立刻把自己掛到對方背上。 「謝啦,肥鳥。」Bucky笑著說,接著卻意識到手下的觸感不太對。比Clint高了一些,也瘦了許多,他立刻從那人身上離開,還沒來得及提問就被對方搶先開口:「肥鳥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Bucky回答:「你又是哪位?」 「我是Rumlow。」那人說,轉身過來望著Bucky的臉上滿是燒傷的疤:「我為你而來。」 ※血鑽石AU
1. 「一個人?我能坐這嗎?」 Bucky挑起眉毛看著眼前似乎在搭訕的男人,沒有回話,手裡藍色的調酒剛好喝下最後一口,他搖了搖空杯,把酒杯放回吧台上。 男人似乎當Bucky這是默認了,於是在他身邊從容坐下,伸手和酒保要了兩瓶啤酒,遞了一瓶過來:「不介意我請你喝杯酒吧?」男人問,笑容瞇起藍眼。 「免費的,當然。」Bucky接過酒,仰頭就灌了一口,啤酒苦澀的味道在他口裡漫延開來,把無處不在的暑氣驅散了一點,他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泡沫,回頭就對男人微笑:「James Barnes,你呢?」 「Steve Rogers。」金髮藍眼穿著緊身白上衣的男人對著Bucky笑出一口白牙,手裡琥珀色的酒瓶晃著,反射著遠處營火的光。 即使已經夜晚,空氣中仍然帶著熱帶的燥熱,讓冰透的啤酒在盛夏裡汨汨冒出水珠,水滴沿著棕色的瓶身弧度滑落,滴落在Bucky的手指上,Bucky順便就把那顆冰珠舔掉,抬頭就對上Steve的眼睛。 「怎麼?」Bucky從Steve的眼睛裡讀到一些隱約的、他相當熟悉的訊息,這讓他臉上忍不住又勾起笑意。 「James,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美嗎?」 Steve一開口就是最為老派的情話,Bucky幾乎忍不住笑了——好吧,其實他真的笑出聲來了,只是又壓回去了——但努力不讓笑意流露得太過明顯的後果,讓他的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有,很常有人這麼說。那Steve,有人說過你的搭訕技巧很爛嗎?」 「也很常有人對我這麼說。」Steve笑了幾聲,「我有個朋友總是讓我再練練,但沒辦法,找不到什麼特別中意的對象可以練習。」 「這麼說起來……你很中意我?」Bucky問。 Steve眨眨眼微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話題:「James,你是本地人嗎?」 「不,是移民過來的。」Bucky隨口回答,「原本是住在紐約布魯克林,但也在這裡待滿久,十多年有了吧。」 「這麼巧?我剛好也是布魯克林的人,說不定我們還是鄰居!」Steve驚喜地說,但Bucky只是聳了聳肩,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或許吧。」 不遠處海邊升起的營火被幢幢人影遮擋,時不時從縫隙中透出一絲光線打在他們臉上,震耳欲聾的音樂從破爛的音響中傳出,每到高音時就冒出幾個刺耳的雜音,而低音聽起來又像是低沉的槍聲,不詳地在低空環繞,但沒有人在意,人群載歌載舞,像是末日還未來到門前。 Bucky看著那些人,嘲諷地勾勾嘴角。 荒唐而掩耳盜鈴的虛假和平。 一百公里不到的地方就是革命軍的基地,革命軍隨時都可以掏出榴彈槍、拿出火箭炮、開出坦克車,把這一區全部轟炸過去,把人和房子一同壓在瓦礫地下,用履帶從他們的屍體上輾過,但這裡的人卻還是沉浸在虛妄的想像當中,以為他們的政府會保護他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Bucky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有利益談不攏,這個區域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是完好的。 「既然你不是這裡人,那你來這裡做什麼?」Bucky問Steve,用有些赤裸卻不算太失禮的眼神打量著對方,「坦白說你看起來不太像是普通人。」 Bucky敢用鍛鍊多年的眼光保證,Steve絕對不是普通民眾。他身上有種奇特的氣質,看起來有點像是軍人但又沒那麼規矩,嚴肅方正卻不失柔軟,但卻讓Bucky隱隱感覺到危險。不過這卻很好地偽裝在他乾淨爽朗的外貌之下,如果只看臉,Bucky甚至可以斷定Steve如果當演員肯定會大紅大紫。 「我以前當過幾年軍人。」Steve坦誠回答,「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後來惹上了一點麻煩,就索性退伍。」 Bingo。Bucky在心裡默默給Steve的直接加了點分,不過鬧了點事還可以順利退伍,背景大約不小。 「那現在呢?」Bucky追問,「這裡最近挺亂的,你總不會是來度假的吧?」 「現在我是戰地記者,負責跑一些比較危險的線。」Steve微笑,眼裡滿是自信和驕傲,「畢竟我算是比其他人更有自保能力,而這些事情,」他用手指比劃了下四周,「戰亂、走私、貧窮、悲劇,有太多人都只是為了利益才在這塊土地上行走,沒有人在乎那些平民,不管是革命軍或是政府都只是為了錢和自身的權力。總要有人關心這些事情,讓更多人知道,讓世界聽到這些聲音。」 像是沒注意到Bucky突然沉下去的臉色,Steve興致勃勃反問:「那James你呢?你的工作是什麼?」 「我?」Bucky哼笑一聲,「我就是那些為了利益,製造戰亂、走私,好讓你們這些『偉大』的青年能有機會來救助百姓的其中一份子,說到偉大兩字時,Bucky還不屑地用手比了個對話框出來,「我就是僱傭兵,誰給我錢我就辦事,不管是政府還是革命軍的錢我都收,怎麼,礙著你的眼了嗎?」 「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Steve終於注意到Bucky的不悅,急著想解釋卻被Bucky攔住。 大約是醉意有些上心,Bucky少有的譏諷:「你們這些拿著相機從世界各地來的記者,好像把這裡當成是什麼度假聖地,來這裡拍幾張照片回去拿幾個獎,就把這個世界拋在腦後——那當然,你們還趕著在週五前搭上飛機,回去酒吧跳舞,吃一頓週六晚起的早午餐,能夠上網寫寫關於我們的文章就已經夠有同情心了,我們就得要感激涕零了是吧?告訴你,我們是生活在裡面的人,不在刀尖上跳舞,不在刀口上舔血,難道要我們喝空氣,靠著理想活著嗎?」 「我,我的意思是……」 「你有什麼意思我管不著。」Bucky冷漠回話:「帶著你見鬼的理念,滾離我的視線。」 Steve看上去真的有些打擊了,他垂下肩膀端起自己的酒,最後又看了Bucky一眼,卻發現對方只是喝著酒,好像身邊的人只是空氣一樣連個餘光也沒看過來,只好悶不吭聲地離開了。 「太可惜了。」吧台內的酒保看了全程,這時才擦著玻璃杯走過來對著Bucky擠眉弄眼:「那樣子是你的菜對吧?」 Bucky哼了一聲,算是肯定:「算了吧,我可不想做到一半聽到他那種話才軟掉。」 「天真的金髮芭比。」酒保低聲笑了起來。 「少說廢話,我的貨呢?」Bucky壓低聲音:「要——」 酒保早有準備,在Bucky話還沒說完前就接過話頭,從吧台內掏出一塊布包著的東西遞到Bucky面前:「最好的對吧?」 Bucky掀開布看了一眼,接著從後口袋掏出一疊紙鈔塞給酒保,這才把黑沉沉的槍塞進自己後腰:「謝了。」 「銀貨兩訖。」酒保微笑。 「革命軍很近了,你還不走嗎?」Bucky問。 「不了,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活得也差不多了。」酒保豁達地說:「我逃了很多次,逃累了,這次不逃了吧。」 「保重。」Bucky拍了拍他的手臂,喝乾瓶子內最後一口酒,「我走啦,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 「我也希望。」酒保回答。 |
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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