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Randy把Eddie帶進了禁閉室後就離開了。 禁閉室嚴格說起來跟Eddie前幾天住的牢房差不多,只是更狹窄了一點,一樣有床、洗手台、馬桶,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個室友,還有室友貼在牆上的報紙、信、或是PLAYBOY女郎圖,而整間房間當中唯一可以對外溝通的部分就是門邊靠近地板處有個送餐的長方形框洞,大部分時間還都是蓋著的,不讓他們有任何能跟外頭溝通的機會。進禁閉室前,他身上也不被允許攜帶任何東西,因此整間房間除了如影隨形的惡臭外,什麼都沒有。 Eddie在幾乎沒有空間走動的房裡快速繞了幾圈,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就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獅子,他不自在的選了離馬桶最遠的角落坐下,望著室內看似雪白時則被劃滿痕跡的灰牆。 無處可逃的安靜讓時間突然被拉得很長,每次眨眼都像是一個世紀的開始與終結。等Eddie安靜下來之後,他隱隱約約聽見其他牢房內傳來的喃喃自語,像是昏沉夢境當中傳出的夢囈。 禁閉室最可怕的並不是他的空間被束縛,而是荒蕪的寂靜如同潮水漫延,填補整個空間,一吋一吋從腳底淹上,鯨吞蠶食,試圖讓他窒息,殺死他如同殺死任何一個普通人。 他讓自己集中精神,想著他來監獄的主要目的:訪問那個聲稱自己無辜的殺人犯。只有七天的禁閉,算上必須找到方法把他的訪問對象弄進來的時間,想必Randy不會留給他太多機會試探與訪問,他必須把每個問題都問到精準,在被發現自己的身份前從對方口中套出足夠的情報。Eddie仔細思索到底要怎麼開口試探,哪些問題是為了放鬆心防提出的煙霧彈?哪些問題可以讓他找到更多的資料跟線索?哪些問題則可以幫助他找到真相,蛛絲馬跡中推論出事情的真相? 整件事乍看之下沒有任何問題,仔細想來Eddie卻發現其中充滿疑點。為什麼他堅持自己無辜,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他?為什麼不願意闡述理由,只不斷重複自己沒有殺人?為什麼家人跟朋友全都對此事閉口不言或顧左右而言他?為什麼從群像中拚出來的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不同面向的人?為什麼一審判決來得如此之快,而他的家人卻不再上訴?最後,如果人真的是他殺的,他又為什麼殺人?所有問題都有個看似正確的解答被公布,但Eddie卻像是緝毒犬一般從中嗅到可疑的痕跡,像是有張黑幕正在抹除底下的言論,不論是真相或是謊言。 這件事Eddie得知的太晚,因此他拿到的情報不是一手的,全都經過了處理,他用自己的經驗替犯人做了側寫,竟然與實際狀況完全相符,這很不合常理,簡直像是有個兇手擺在那裡等著他們發現。 他從不輕信別人給他的資訊,而是更仰仗自己的直覺,但他的判斷也不全是正確的,因此在確定真相、找到更多線索之前,他得保持中立,不因為個人情緒而讓報導失去真實,讓自己失去立場。 手上沒有紙跟筆能幫助思考,於是Eddie隨手撿了一塊落在床底的石片,試圖在已經刻滿了字跡的牆上找出一塊能夠謄寫的位置。手中的石片好幾個尖角都有磨損的痕跡,而牆上刻痕重重疊疊,畫滿日期、記數、塗鴉、破碎的語句,應該全都是被關在這裡的人留下的,有些已經磨損的看不出痕跡,有些則被粉刷蓋過,卻在濕氣剝落下再次出現,從蛛網般的紋路當中現出了一部分,新生的字跡覆寫在上方,為了留下被人看見的痕跡而重複劃過相同的位置,使得每道紋路都有了殘影,卻只使得一切線條變得破碎又混亂,像是痛苦的具象化。 Eddie突然想起哭牆。 他曾經為了採訪去過一次耶路撒冷城,看著米黃色的巨大磚牆下人們依序排隊前進,等到輪到他們時,雙手撫摸有著雪白鹽粒的牆面,或是蜷曲在牆根用著像是回到母體的安全感姿勢擁抱自己,高聲痛哭或是默默流淚。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在一個充滿他人視線的地方下宣洩自己的情緒,將自己的悲傷跟脆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而雖然他尊重他們的風俗跟行為,對實際上他來說那就是面牆,跟其他的牆沒甚麼不同,頂多有著歷史或宗教意義。但此刻他看著這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經在上面留過記號的牆,撫摸過上頭不知道多用力才能刻下的愛、恨、自由,突然有種眼眶發熱的感受。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為了自由與真相自願來到聖昆丁州立監獄,他覺得自己跟這些人有決定性的不同,像是他是揮舞正義大旗的騎士,配得上皇冠與加冕;而他們只是沒有名號的奴隸,注定只剩下一個編號殞落於塵埃,因為他是記者而他們是犯罪者。 但實際上他們都是一樣的。 在那些附加於身上的身份之前,首先他是人,是人就會有自己的追求與私慾,而實際上他也從來都不是什麼聖女貞德或是殉道者,只是隻停在牆上的蒼蠅,吸吮著血腥的現實存活。 Eddie? 腦中Venom的聲音倏地將Eddie拉回現實。是了,現在他連自己是不是人都已經不能肯定了。上一次的健康檢查報告顯示,他的全身消化器官幾乎都出現了輕重不一的衰竭,而肝功能幾乎已經停止,Dan上次看著他的報告時看著他的表情簡直驚慌到像是看到一個死人突然動起來。 但就他自己的感受來說,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切正常,臉色紅潤、甚至比以往更有精力,除了有時候饑餓感會比較強,食量似乎也比以前大很多之外,他幾乎沒感覺到什麼變化,Venom說那是因為它在,它會讓他活下去。Eddie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前兩天剛進監獄的時候,他無時無刻都相當飢餓,Venom還火上添油,不斷在他腦子裡叫囂著,想吃掉這些惡人,但今天突然一切都好轉了,他不但感到飽足,甚至還有點撐,Venom也安靜了許多,沒再嚷著要吃人。 就像是被餵飽了一樣。但是是被什麼餵飽的?它吃了什麼? 他想平心靜氣找出原因,但一想到這裡腦子裡就彷彿響起了Venom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Eddie。』 不像平常當他「穿」著Venom時,聽到的是自己與Venom彷彿融為一體的低沉沙啞,充滿殺人魄力的腔調。當Venom在他腦中說話時,他聽到的聲音更高亢一點,帶著活力與生氣,像是個青少年。或許別人聽不出差異,但Eddie知道這之中的差別。而這聲音響起時,他的後腦會隱隱發麻,脖子會泛起顫慄,那聲音像是在震動他的腦子,試圖混亂他的思緒,把他的腦漿攪散。 跟高潮的感覺很類似。 Eddie一想到這裡就立刻讓自己打住。他不想承認自己居然會對一個外星生物的聲音起了ASMR,但一想到Venom的聲音,想到早上Venom對他過於親密的舉動,他的皮膚就感覺彷彿有滑溜的生物從上頭輕輕爬過,沿著腰部跟胯間遊走,讓他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早上被Venom觸摸過的地方全都開始泛起微熱,像是還有黏液隱隱殘留在下身的皮膚上,他的耳根開始隱隱發紅,後背也滲出了汗水。 Eddie忍不住回想起早晨時Venom對他做的事。今天他從一早起床就手忙腳亂,結果還發生了一堆事情弄得他人仰馬翻,根本沒空檔能跟Venom詢問,一路到了現在,他才有餘力跟時間靜下來思考。 他不明白到底為什麼Venom要這麼做,也不認為Venom做這種事只是出於興致。他比誰都明白Venom幾乎只在必要時出現,除非他的要求,否則只要能夠用一根觸手就能解決的,Venom絕對不會用兩根。一方面原因Eddie偷偷猜想是因為Venom喜歡偷懶;另一方面就是現出形體確實會耗費Venom大量的體力。這從每次Eddie「變身」後都會感受到的劇烈飢餓,導致需要大量進食餵飽Venom的食慾就可以證明。那麼,為什麼?為什麼Venom要特地對他這麼做? Eddie知道自己微薄的外星生物知識肯定派不上用場,甚至搞不好還會完全弄錯方向,平白無故添許多笑話,而且光是他在思考的現在,Venom肯定就已經知道他正在想的一切事情,於是Eddie索性直接在腦海裡詢問。 Venom,為什麼? 什麼?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你想知道什麼? 你。什麼才是你真正的想法? 從一開始Eddie就想不透,為什麼原本身為侵略者的Venom會突然就轉變了立場,在短短幾天內就從將地球當成遊樂場、捕食場轉而變成了守護者,甚至願意跟自己的種族裡的老大開戰,搞得他們兩個好像突然就成了「地球護衛隊」。這不合常理,用命中注定來解釋又太過少女,難道真的如Venom所說,一切都是為了他? Eddie立刻就否決了這個答案。他想不起來自己有做出什麼能讓Venom改變的行為,也不認為自己腦子裡面有熱愛地球到可以洗腦一個外星生物,而Venom一開始也說的很清楚,對它而言人類很顯然就是食物,而他,Eddie Brock,或許高等了一點,好用了一點,但也不過是從食物上升到座騎,大致上就像是從豬變成馬一樣的存在,嚴格說起來重要性提高不到哪裡去。雖然Venom後來很快就改了口,但Eddie從來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改變了Venom的想法。 我對你很坦誠,Eddie。我告訴你的一直都是真的。 Venom和以往一樣低沉說道,但Eddie卻像是突然被激起了怒氣。 坦誠?你所謂的坦誠就是你能得知我的記憶、體會我的感情、在我身體裡看見我看見的顏色、嚐到我吃下的味道,感受到我感受的一切,卻讓我對你一無所知嗎?這公平嗎? 像是在傾倒自己的情緒一樣,Eddie一口氣把這半年多以來的壓力全部抒發到了Venom身上。 跟你不同,Venom,我不了解你。我無法判斷你說的是不是謊言,而我唯一能釐清的管道卻又是你,這對我而言就像是讓一個記者來挑出自己文章論調的錯誤,就算他真的有錯,他也很難發現或是根本不願意發現。你對我全盤皆知,我對你卻只能仰賴直覺判斷,這樣也算是坦誠嗎? Venom並沒有像以往馬上回答Eddie的一連串提問,而是沉默了許久,而這種沉默持續的時間最後終於長到把原本有著怒火的Eddie澆醒,他這時才驚覺,他或許太高估自己了。 監獄裡過度壓抑的環境加深了他的精神壓力,也逼著他開始鑽起牛角尖,之前Eddie一直都很警覺,不讓自己往這個方向思考,不只是覺得沒必要,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敢問,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他害怕自己成了敲醒沉睡巨龍的鐘,讓Venom突然發覺其實它根本就不需要保護地球或留在他身上,大可隨意大開殺戒,而火箭也不只Carlton Drake的生命基金會裡有,世界各地只要是大國都有火箭,Venom要回到他的星球簡直輕而易舉。 Eddie感覺自己的心被高高提起,懸在半空中。他以為Venom在聽完這些話後會委屈辯解,或是惱羞成怒,更有可能是憤怒的大吵大鬧。Venom在他的面前一直以來都表現的像個難以管教的青少年,卻很尊重Eddie的意見,幾乎不會跟他唱反調。但聽到這些話之後Venom會怎麼想?Eddie忍不住連呼吸都變輕了一點,就是為了等待Venom的反應,但Venom只是持續沉默。 又過了幾分鐘,Eddie開始拿捏不定,在這種時候他是否應該開口道歉?雖然剛剛說的那些確實也全是他的真心想法,但或許他表達的真的太直白粗暴了,所以Venom無法接受。他應該有更成熟婉轉的方式傳達,而不是用這種近乎傷人的言語。Eddie試圖忽略了腦袋深處小聲音的怒吼:還要多成熟!被外星生物寄生的又不是它!人生被搞得一團糟的又不是它!為什麼他不能表達憤怒! 過了許久之後,Venom突然開口。 Eddie,你討厭我嗎? 我很抱——等等,討厭你?當然不。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完全出乎意料的問題讓Eddie原本打算說出口的道歉被打斷了,但Venom的這個問題對Eddie而言倒是很容易回答。 雖然很不適應身體裡多了一種存在,也覺得自己的情緒跟記憶全都被另一個生命得知這點很怪,但Eddie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討厭過Venom。如果認真梳理情緒,他甚至還有些感謝Venom的存在。如果不是Venom,他說不定根本沒有機會能從谷底重新爬起,拿到話語權不用再仰賴人的鼻息;如果不是Venom,說不定他也會跟Maria一樣,為了錢或是食物成了某家公司的實驗品,消失在這世界上。 那你討厭跟我做那樣的事嗎?像今天早上那樣的。 什麼? Eddie愣了下,於是Venom好心解釋得更清楚。 就是像早上那樣,我把我們都弄得很舒服,然後你射—-- Eddie急急忙忙打斷了Venom的話。 等等,這跟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事情無關吧? 為什麼無關?你一開始不就在問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Eddie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Venom說的是對的,他一開始確實是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Venom注意到Eddie認同了,於是從Eddie的左肩探了出來,黑色的黏液在空中組成了一張臉,露出了白色雙眼和滿嘴尖牙,向上咧開的嘴角在此刻看起來幾乎像是笑容一樣,它繼續問了下去。 我們一起來的感覺如何?是不是比自己來更舒服?別說謊,Eddie,我能分出你說出的每一句話是不是謊言,說謊對我們沒有意義,舒服嗎Eddie?你喜歡這種感覺嗎? 過了半响,Eddie才滿臉不甘願的點了點頭,他的耳根已經紅到幾乎發紫,他很快又試圖開口說服Venom。 雖然是舒服,但你也不能伸進…… 伸進哪裡?前面或是後面?你不喜歡被堵住前面延長高潮增加快感嗎?還是你不喜歡被刺激……你們怎麼稱呼這裡?是叫前列腺對吧?你不喜歡被刺激前列腺嗎?我從你的記憶得到的資訊告訴我,這裡是大多數人類男性的敏感點,被刺激這裡會讓人相當舒服,何況我也不會讓你受傷,這樣雙重的刺激不是很快樂嗎? 但一般人類男性不會用這種方式來高潮!我們通常都是只用前面,而且是磨擦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堵住!所以堵住馬眼跟用到肛……用到後面那邊都很奇怪! Venom感覺到Eddie的情緒變化,饒富興味地感受著他。它感覺到Eddie的情緒像是電流一樣穿過Eddie的身體,品嘗起來像是羞恥又像是憤怒,卻帶著火燙的熱意。 為什麼?一件普通舒服的事跟一件很舒服的事,如果可以選擇,為什麼不選擇更舒服的那邊?而且我也看到有人類男性這麼做的影片,你腦子裡面有。 我那只是不小心看到!而且會那麼做的大多數都是同性戀! 但你不得不承認那很舒服,不是嗎?而同性戀……你是嗎?Eddie? 不,我喜歡的是女人,我一向都跟女人交往,這點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你是同性戀嗎?不對,我更應該問,難道你們共生體也有性別之分? 沒有,共生體只有吞噬與被吞噬,性別對我們來說並沒有意義。但如果真要說的話,就地球上性別的劃分來說,我想我的性別認同應該跟你一樣。 Eddie設想了一下,如果Venom是女性,而他們必須朝夕相處,Venom能看到他所有秘密跟想法……他打了個寒顫。幸好是男的。Eddie想。但Venom沒留給他太多時間慶幸,而是帶著愉悅的口氣繼續往下說。 而且我想,我應該是同性戀。 什麼?為什麼?你怎麼判斷的? 因為我想插入你,Eddie,我想像那部影片一樣對你做所有他們做過的事情,我想感受你身體每一個部位的溫度,想聽見你被撐到極限時發出的呻吟,想知道當你高潮時腦子會發出多麼美味的情緒,我想知道當你感到快樂時我會被你絞得多緊,而你的溫度究竟有多火燙。 Venom的話讓Eddie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像是放了一場煙火,炸得他七葷八素找不到方向,耳朵裡全是嗡鳴,而Venom卻逕自說了下去。 我想比現在更了解你,Eddie,我希望我們比現在更親密。我想這或許……就是愛? 愛? 是的,愛。 是朋友之間的那種…… Eros,Eddie。Agape、Eros、Philia、Storge、Xenia中的Eros。不是友情、不是親情、不是仁慈,當然也不是無私的寵愛,是有著強烈的感情和性吸引力的那種。我想跟你上床、想跟你做愛、想佔有你、想讓你的眼裡只有我、想讓任何人都看不見你。 Eddie覺得自己的腦子無法運轉,Venom的行為已經超過他想像力可以負荷的程度了。被外星生物附體就已經夠科幻了,大概跟被蜘蛛咬結果變成超級英雄差不多(他苦笑),何況是被外星生物戀愛?就算是最瘋狂荒誕的漫畫家也不會這麼畫。 ……等等等等等等,讓我整理一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第一次見到你時,Eddie,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Eddie這下倒是感覺Venom在開玩笑了。不同物種間的一見鍾情?他可不覺得這種事情會發生,他還記得Venom一開始威脅他的態度,那一點都不像是愛情。 別開玩笑了,Venom,認真嚴肅一點。 我一直都很認真,Eddie,這一切確實就是這麼發生了。 看著Eddie一臉不信的表情,Venom像是有些不甘願地拖著聲音開口問。 你記得Maria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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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dd說得沒錯。 等他們下樓時,半數以上的人都已經坐在自己喜歡的位置上開始享用早餐了,兩人連忙各自領了個紅色塑膠軟餐盤,加入長長的排隊隊伍當中,但等輪到他們取餐時,分給他們的只剩下不足半個手掌大的小麵包、一杓看上去已經放了兩天的炒蛋、一盒保存期限只到今天的牛奶、幾片烤到焦黑的土司,唯一讓人心情好點的部分只剩下被當作是餐後點心,密封著的水果果凍。 看著Eddie餐盤上食物的份量,Todd多問了句:「夠嗎?」 Eddie看了一眼。跟他以往吃的分量差不多。不明白Todd為什麼這麼問,因此他只是點了點頭回答,「足夠了。」 水果果凍顏色鮮豔繽紛,裡頭有水蜜桃(罐頭)、櫻桃(罐頭)、橘子(罐頭),雖然不算是什麼好東西,但光是漂亮的色澤就能讓人心情不自覺轉晴。留給他們吃早餐的時間不多,於是兩人沒有多作交談,只是快速地進食,但被留到最後享用的果凍只在Eddie的餐盤上待了短短幾分鐘,甚至沒能等到他吃完早餐,就有隻手伸了過來拿走它。 「喂。」Eddie握住那隻手的手腕,那隻手的手指上刺著四個模糊的英文字母,他回頭看著那雙手的主人,皺起眉頭,「你做什麼?」 似乎沒想到會被阻止,那雙手的主人對著Eddie挑了挑眉,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眉尾三個點的刺青隨著笑容被扭曲成了哭臉,「嘿,只是個果凍,拿來交個朋友,很便宜吧。」 「不,謝謝,我不需要。」Eddie冷聲回答。 「Eddie。」Todd也拉了拉Eddie另一隻手,眼神帶著擅於生存的畏縮,「只是個果凍,給他吧。」 Eddie衡量了幾秒鐘。他確實不太想惹麻煩或引起注意,這很可能會讓其他人——特別是其他獄警——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他的身分可禁不起細查,在達到此次混進來的目的前,他是該低調做人。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Eddie對弱肉強食的法則無比熟悉,對於接下來可能會有的發展更是心知肚明。如果他這次退讓了,這小小的騷動當然會結束,說不定他能夠繼續成功的低調做人,跟那些人繼續保持距離,直到離開這裡;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從此會被貼上弱者的標籤,而其他人將會得寸進尺。 如果事情這麼發展,從此他就會被視為食物鏈的下層,任誰都能來踢上一腳,接下來的日子就會非常難過。但他們為什麼要來找他的麻煩?他做了什麼嗎? 即使認真回想,Eddie也想不起來他有可能引起其他人注意的原因。他這幾天一直都很小心,做什麼事情都不特別,不爭先也不落後,甚至也沒跟獄警聯絡上,他到底為什麼會被盯上? 看著面前人嘲笑的眼神,Eddie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用考慮太多,因為他跟其他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他想離開時隨時都能離開,沒人能攔得住他。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去想如果拒絕或是答應會有哪些麻煩,反正他根本沒打算在這裡頭待上很久,而這些人能給他找的麻煩可想而知,打架或是不痛不癢的擠兌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絕對有辦法可以應付。 以前可能還不一定。雖然長年健身,但打架他倒是沒什麼經驗,或許一對一大概還可以,但一對多他肯定得先跑。不過現在他有了Venom,不用說一個打十個,就算要幹倒這裡全部的人,他絕對也是輕輕鬆鬆。 不遠處幾桌聚在一起吃飯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此處的紛爭,在看到那人吃癟後發出了巨大的哄笑聲,甚至還有人開口喊道:「嘿大個子!聽見沒?他不想跟你交朋友!」 被稱為「大個子」的人發現自己似乎在Eddie身上討不了好後,悻悻然鬆開手讓果凍落回餐盤上,臉色也完全沉了下來,「你現在是想跟我對著幹?」他問,而Eddie也鬆開了握著的那隻手,上頭被留下了一圈明顯的紅色指印。Eddie沒理會那人的提問,泰然自若地繼續拿起刀叉吃著自己的早餐。 「兄弟,想清楚,你不會想惹麻煩的。」站在大個子身後,留著一臉鬍渣的另一個人警告般開口。 「惹麻煩的不是我,我只想好好吃個早餐。」Eddie回答,放下刀叉,把果凍一把撕開,用軟軟小小的湯匙舀了一大口塞進嘴裡。 「你!有種!」那個大個子見狀用力踢了一腳椅子,椅子被他踢翻在地,發出一聲巨響。像是信號一樣,原本坐在一旁看戲的人有一半都應聲站起,圍到Eddie身旁。而那人趾高氣昂的開口:「廢物,現在道歉還來得及,我還能考慮考慮是不是要放你一馬。」 Eddie沒理會他,而是慢條斯理又舀了一口吃下。 下一秒Eddie手上的食物便被搶走,打翻扔在地上,還被狠狠踩上幾腳,而Venom安靜了好一陣子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就在Eddie腦中響起。 我們的食物被弄倒了,他們必須補償。這裡有許多眼睛、腦漿、肺、肝臟,全都是新鮮的。Eddie,我們什麼時候才要動手? 耐心,Venom。至少不會是現在,太多人在看了。 至少我們需要給他們一點教訓,Eddie。 我同意。 「坦白說,我並不想為了一個果凍打架。」Eddie放下小湯匙,嘆了口氣,「但你們激怒我的朋友了。」 「你的朋友?誰?Todd嗎?你以為他會幫你一起用小湯匙教訓我嗎?」嘲諷的笑聲隨著話聲結束在四周響起,Todd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換到了另一張桌子坐,只是時不時偷偷摸摸張望Eddie這邊的動向。Eddie也不多做解釋,只是站起身,動了動脖子跟手腳。 「熱身嗎寶貝?我等不及要嘗嘗你的味道——」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Eddie就揮出了右鉤拳。 那拳結結實實落到那人的左臉,那人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痛,下一秒就被重重的擊倒在地,高大的身材倒在地上時甚至讓地面微微震了一下,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Eddie甩了甩手。 「比我想像的硬了點。」他漫不經心地笑著,沒有任何人看到黑色的陰影從他拳頭上一閃而逝,接著Eddie挑起眉,望向圍著他的人:「還有誰想過來試試嗎?」 所有人下意識齊齊退了一步。 沒人想到看起來身材不算是太粗壯的新人能一拳就把那人撂倒,雖然倒下的那個算不上是什麼厲害角色,但兩人的身材差距仍然讓人認為他們之間勝負應該相當明顯,此刻結果卻出人意料完全相反。 「都沒有?好吧。」Eddie看著毫無反應的人們,抓了抓頭髮坐回位置上,把寡淡無味的剩下幾口早餐慢慢塞進嘴裡。 見到沒有好戲看,人群漸漸散開,但當中卻有人眼裡出現了明顯的忌憚,他們交換眼神,眼神跟舉止從原本的不確定慢慢轉為凶狠與瘋狂。敏銳的人從空氣中讀出了緊張感,明哲保身的趕緊離騷動範圍遠遠的。有幾個神色詭異的人手裡拿到了東西,藏在背後,悄悄往那個還坐在那裡安然吃飯的人靠近。 「喂喂喂!這裡在做什麼?」 原本只是遠遠看著的獄警此時像是突然良心發現,朝眾人走了過來,還用警棍威嚇般敲了敲金屬桌,示意其他人都讓開。 「只是跟新來的同伴培養一下感情。」有人低聲說。 「培養感情?你們這種垃圾也會作這種事情?我看是在打架吧?說,這傢伙是為什麼倒在地上!」獄警用下巴點了點躺在地上的人,那個大個子雖然眼睛是張開的,但到現在都昏昏沉沉的還沒站起來,也沒人過去扶他。 Eddie沒有回答,自然會有人跳出來幫勝利者說話。「Mac是自己撞到桌角跌倒的!」那個躲在人群中的聲音說完,眾人又發出了哄笑。Eddie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大個子叫做Mac。他挑了挑眉。這聽起來倒是個很現代的名字。 「撞到桌子?」那個獄警哼笑了一聲,眼神卻緊盯著Eddie不放,「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很好騙嗎?還是你們以為我會放過你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給我說!」 笑聲突然消失,沒人敢再接話,大部分的人都警覺到事情似乎不太對勁,於是很有眼色的後退,把Eddie跟那個獄警留在人群包圍的圓圈中央。人群中的Eddie被讓了出來,正面對上了獄警。 「沒人願意說嗎?都想一起去禁閉室享受小旅遊嗎?」獄警斜著眼看著Eddie,表情滿是不屑,眼底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Eddie這下就算再遲鈍也注意到了。這個人是衝著他來的。 「先生,你想聽到什麼樣的真相呢?」Eddie語調平緩的問,沒管一旁奮力從人牆當中擠了出來,正在瘋狂打著手勢的Todd。 獄警笑了笑,舔了舔嘴唇,「看你的誠意。」他腰間的鑰匙跟手銬晃動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確實對他動手了。」Eddie坦然道,在一片隱隱約約的抽氣聲當中,有人吹了聲低低的口哨。 Todd急匆匆的接話:「等等,長官,Eddie他不懂——」 「閉嘴,沒問你。」那名獄警神色冷酷阻止了Todd的辯解,Todd滿是歉意地望了Eddie一眼,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Eddie輕輕搖了搖頭讓他不要在意。 「很好。照規矩,禁閉七天,有問題嗎?」獄警問,解下掛在腰間的手銬走了過來,示意Eddie伸手。 這東西銬不住我們,我們可以現在就殺了他。 沒事,只是禁閉七天,不算什麼。 Eddie伸出手,那對銀色的手環被扣到了他的手上,有手指輕輕從他的手背掃過。細小的彈簧機關扣上的聲響清脆,像是斷頭台上綁著刀片的繩索被割開,刀片迅速落下的聲音。 「算你識相,我會考慮選一間好一點的房間給你。」獄警笑著說,Eddie沒理會他,甚至連個眼皮都懶得抬。 「都看著幹嘛?該上工了,都散了散了。」其他獄警走了過來,揮手像是趕羊般把人潮驅離,其中一個獄警點了兩個人,讓他們把大個子Mac架起來送往醫護室。一場爭鬥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而Eddie跟在銬著他的獄警背後,往與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前進,像是獨自步入曠野。 離開了嘈雜的餐廳後,很快四周就只剩下寧靜的腳步聲。跟犯人的數量比起來,獄警人數總是永遠不足,一般的警察也不願意來這待著,這也導致長年留在這裡的獄警通常都是些行為古怪的人,為了能夠壓制住犯人,有些看起來甚至比犯人還要更加兇狠。面前這個獄警就是如此,身材健壯到跟剛剛跟Eddie對上的Mac無分軒輊,表情更是相當凶狠。Eddie回想了一下,隱約想起他似乎是Todd交代過要特別小心的獄警之一。 跟著對方沒走幾分鐘,Eddie就發現這並不是往禁閉室的方向。 第一天被帶著參觀後,路線圖就已經記在他的腦海當中,幾個特殊的地點當初帶他進來的獄警都有特地提醒,禁閉室應該在剛剛左轉再過去一點的位置,但現在他們卻仍舊在直行,方向看起來像是在往獄警的辦公室前進。 Eddie繃緊了神經,他不確定是不是收買獄警用假身份進來坐牢這件事被發現了,如果被發現的話,他很可能會從假坐牢變成真坐牢,紀錄上也會有案底,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而他腦中的Venom也立刻感覺到他的緊張與想法。 Eddie,吃掉他。 正當Venom在Eddie腦中開口時,一直走在前頭的獄警突然停了下來,Eddie抬頭,發現是另外一個戴著警帽的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個獄警笑吟吟地開口問:「Eugene,你要帶這個犯人去哪裡?」 「Randy,你怎麼在這?」被稱為Eugene的獄警一見到人,臉色立刻變得不太愉快,「我以為你今天休假。」 「很可惜,最後我跟人換了班。我都不知道你對我的假期這麼清楚。」Randy懶洋洋地回話,靠在牆上,動作看起來悠閒,右手卻輕輕搭在腰間的警棍上,像是彈琴般依序動著手指,望向Eddie眨了眨眼,「這個犯人我記得是我負責的吧?他犯了什麼事嗎?」 Eddie得到了暗示,立刻接話:「在餐廳打架所以要被禁閉。」 「混帳,沒有我的允許誰讓你開口的!」Eugene憤怒地回頭吼叫,手也高高舉了起來,眼看是想給Eddie一個教訓,但Randy卻先一步攔住了他的手。 「Eugene,你別老是想動手動腳的。」Randy意有所指地說:「而且這裡可不是通往禁閉室的路吧?」 「我只是想回辦公室拿個東西。」Eugene咬了咬牙,試圖塘塞。 「但讓犯人離開他們的區域到我們這來不合規矩吧?不然你回去拿東西,這個犯人我替你帶去禁閉室如何?」 Eugene開始氣急,他撕下了偽裝,狠狠瞪著Randy問:「你就是要跟我作對是吧?」 「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更適合你情我願。」Randy聳了聳肩。 「好,你那麼想帶,那他就交給你,你可別後悔!」Eugene大吼。 「有什麼可以後悔的,我只是依照規矩辦事。」Randy涼涼地說,Eugene的怒氣就像是碰上了一處無處可施力的牆,又像是抓到了一尾滑不溜手的魚,無法發洩的怒氣被彈了回來,讓他只能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重重踏著腳步離開。 Randy這才轉過頭來望向Eddie,笑了聲問:「才進來三天就惹了麻煩?」 「沒辦法,麻煩總是不請自來。」Eddie挑起一邊眉毛。 「不怪麻煩找上你,你實在是有點惹眼。」Randy調了調自己的帽子,遮蓋了眼裡調笑的光芒,「如何?到目前為止這裡符合你的想像嗎?」 Eddie聳了聳肩,神色輕鬆,「環境挺不錯的,不枉費我花了大錢把自己弄進來。」 Randy放聲大笑。 「你這話說出去可會有一票人恨你的。這裡真有這麼好的話,大家還不鑽破頭皮進來了。怎麼會人人都想出去?」他說,拍了拍Eddie的肩膀,舉動熟捻到幾乎像是個朋友,「但我還真不反對你拍幾張這裡的照片帶走,說不定還真會有些迷途羔羊想進來工作,這樣我們也能早點退休了。」 收了Eddie的錢帶他進來的獄警就是Randy。他知道Eddie的真實身份是記者,這點Eddie並沒有隱藏,而他們聯繫上的方法也是靠了Eddie過去其他記者朋友的幫忙。 雖然因為Eddie的行為高調,導致看他不順眼的人一直都很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Eddie在多年的記者生涯當中還是交到了幾個真心的朋友,即使他被開除也一直有保持聯繫。(只是他們重疊的工作與交友圈讓他們多半對Eddie的想找工作這件事幫不上忙,只能偶爾買幾張Eddie拍到的照片,讓他有錢可以租便宜的房子繳房租水電。) 「有時間的話再看看吧。」Eddie沒有把話說死,只是笑了笑。 Randy伸手替Eddie打開了手銬,監獄裡他們用的普通手銬的鑰匙多半都是通用的,只有某些特殊的手銬才有專用鑰匙,雖然不合規定,但方便得多。 Eddie揉了揉手腕問:「沒關係嗎?」 「嗯,無所謂,被看見隨便應付一下就行了,反正一般人沒事不會反抗獄警給自己增加麻煩的,所以沒必要照規章行事,只有喜歡手銬的人才會一天到晚給人上銬。」Randy露出嘲諷的笑容,Eddie立刻就知道他在暗指誰。 「那現在呢?」Eddie問。 「我剛剛不在餐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Eddie口中問清楚剛剛發生的事情後,Randy皺了皺眉頭。 「雖然這只是小事,但禁閉室是肯定要去的,畢竟Eugene是在所有人面前開口的,如果我不把你關進去的話,這件事繞不過去……不過你在裡面要小心,禁閉室的鑰匙所有獄警都有。」看著Eddie困惑的臉,Randy盡可能暗示性的補充說明,「我想他應該不會太過分,我會盡可能時常過來看看,但如果真的有事,你就大聲喊獄警。牆壁很薄,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喜歡Eugene,想看好戲……不,會阻止他的人大有人在。」 Eddie困惑了幾秒。「等等,你的意思是,他……」Eddie瞪大了眼睛,等等,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我們剛剛就應該咬掉他的腦袋,擺在你的房間裡。 Eddie沒有回應Venom。 對於Eddie的驚訝,Randy不正面肯定,只是擠眉弄眼回答,「你也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總要有個方法抒發,所以這種事滿常見的,別太驚訝。」 「但我以為像我這種……」Eddie頓了下,改了口:「我以為受歡迎的應該是比較纖細的。」他試圖用手輔助他那些無法形成語言的思緒,但最後只成了一些毫無含意的動作。但Randy看懂了,他迅速的由上而下打量了Eddie一圈,最後搖了搖頭。 Randy在自己的眼眶周圍比了一圈,「你的眼睛。那裡面的光跟這裡很不一樣,而這裡的人總是渴望自己沒有的東西。」他眼神一陣黯淡,簡單下了結論,「總之,一切小心。」 「這不是問題,我有能力自保。」Eddie點了點頭,接著像是想到什麼般突然發問:「對了,那你有辦法能把人弄來我隔壁嗎?」 「你是說你想採訪的那個人?他叫什麼?」Eddie說了個名字,而Randy點了點頭,「我知道他,他應該是在個人牢房,隨便找點錯處把他送到你隔壁不難。禁閉室的牆壁很薄,講話應該也能互相聽見。」 「那就拜託你了。」Eddie抓了抓頭,露出一個略帶傻氣的笑,「這樣倒是不錯,能讓他放鬆戒心,這麼一來就不用刻意找跟他接觸的理由了。」 「這麼說來你還得感謝Eugene了?」Randy開玩笑的問。 「別了。」Eddie皺眉,露出一臉苦相,「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要提防男人。」 「歡迎來到新世界。」Randy說。 2. 早餐的香氣。 咖啡豆的濃郁、全麥吐司被烤得酥脆噴香、被煎得焦香金黃的培根與荷包蛋、撒上微酸油醋汁的沙拉,全都是他熟悉的香味。胃裡的饞蟲比他早一步清醒,喚醒了他,但睏意仍然如影隨形,讓他的眼皮彷彿千斤重般難以睜開。窗簾被拉開的聲音,溫煦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了他眼皮上,接著柔軟的雙人床邊微微下沉,熟悉的香味湊近,輕吻他的臉龐。 他閉著雙眼低笑,感覺到柔軟的觸感一下一下像是啄木鳥碰著他的側臉,抓準時機,他轉過頭,正好擷取到兩片柔軟。他從喉嚨深處發出愉悅的笑容,將舌頭探進帶著薄荷香氣的唇瓣當中,輕輕舔過舌尖,接著與之交纏。他的雙手也沒有閒著,很快撫上了衣服下光滑的肌膚。 清爽的早晨很快染上了曖昧的淡粉色氣息,被掩蓋在棉質睡褲下的昂揚本就已經清醒,在受到刺激後則越發堅硬,他正想脫下束縛,長驅直入進溫暖的肌膚時,弱點卻被一把掌握。冰涼的手指觸摸到火熱的下身,帶來了奇妙的觸感,他打了個顫,伴侶少有的主動卻讓他越加興奮起來。 他的褲子並沒有被脫掉,而是有雙手探進了裡頭掌握著他,這讓他有種隱密卻又錯亂的興奮感。細長的指尖靈巧地在尖端打轉,摩娑著敏感的頭冠,很快就有清亮的黏液從裂口當中冒了出來,蓄積成水珠沿著分身滑下,卻被手指輕輕抹去,接著手指便按上了那個小口。 他忍不住深深吸氣。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發洩了,現在任何一點觸碰對他來說都成了過量的刺激,在他的腦子裡炸出一朵一朵的煙火。但那根手指並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先是按住那個小口,接著打著鼓點般,手指像是一下一下按壓著敏感的尖端,他喘息出聲,下一秒卻感覺到手指的尖端似乎正在向內鑽弄,試圖從那個狹窄的入口入侵。 輕微的痛楚和被彷彿被入侵的反差感讓Eddie立刻驚醒,從床上跳了起來。 接著他就撞到了上鋪的床板。 「怎麼回事?」在床被狠狠撞了下後,Todd立刻醒來,彎腰向他的下鋪看去。 雖然已經坐起身,但Eddie仍按著額頭,一臉迷茫地打量了穿著橘色套裝的Todd好一陣子,過了好幾秒鍾後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在哪。 對了,他在監獄裡。 那些美好的時光已經如同指尖流沙般消失在他手中,留下的是空蕩的掌心,夢裡的一切都已經過去,現在他待在這個有如人間地獄的地方,吃著寡淡無味的食物,像是機器般做著枯燥無味的重複事務,每天起床面對的都是窄小的空間跟清一色的犯罪者。 這是他在監獄待的第三天,他也差不多習慣了。 「抱歉,Todd,只是做了個夢。」Eddie低聲說。 「算了。」Todd擺擺手,被打擾睡眠的怨氣在視線不小心打量到Eddie的下身後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 「我懂,我有時候也會這樣。我給你留點私人空間吧,但你快點結束,再晚一點就是集合時間了。」Todd說完便轉身躺回了上鋪,沒幾秒就響起了鼾聲——不用聽就是裝的。 Eddie困惑了幾秒,接著便感受到長褲裡被束縛的下身陣陣發緊,他這才了解到Todd的意思。 原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勃起了。 該死。 雖然是再自然不過的生理反應,但被人刻意點出仍讓Eddie有些尷尬,甚至臉皮微微發燙。他完全沒想到進監獄後第一道難關竟然跟其他犯人毫無關係,而是被自己的身體反應難倒。但若是認真回想,他也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做了。 大概是從跟Anne分手之後?Eddie試圖從記憶中翻找,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做愛似乎就是在半年多以前。似乎是從那之後他就沒再做過了。而跟Anne分手的打擊也讓他每次有興緻時,一想到要自己來就有些意興闌珊。而後來Venom出現,寄生在他身上,兩個人(或者該說是一個人跟一個外星生物)成天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要找機會自己來一發也有點困難,偶爾有衝動時,想到有個生物正在盯著自己,他也立刻就失去動力,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點飢渴到做了春夢。 肯定是因為在這裡運動量不足的關係,又或是少了冥想輔助讓他無法心情平和。Eddie心想。看著自己高挺的下身,他嘆了口氣,無奈地閉上雙眼,試圖回想他採訪過最悲傷、最噁心的案件。 沒辦法,他實在是沒有在房間裡還有一個人的狀況下還能夠泰然自若打手槍的臉皮。但奇怪的是,不管他怎麼想讓自己冷靜,他的腦子裡卻不斷閃過各種畫面,有他第一人稱視角看著他的前女友、前前女友、或者已經數不清是上幾任女友的裸體,或是第三人稱觀看兩個人肢體交纏的畫面,甚至連兩個男的背後位都有—-- 再怎麼遲鈍,Eddie也發現了那些思緒似乎不來自於他,而是來自自己體內的共生體。但聽到他的阻止之後,Venom不但沒有停手,而是更變本加厲地讓那些畫面充斥著Eddie的腦袋,甚至是他記憶中已經變得薄弱的,大學時期為了好奇而看的那些Gay Porn畫面更是大量出現在他腦中。 Venom,停,不管你在做什麼,都給我停下! 為什麼?Eddie,我能感覺到在回想這些時,我們都很興奮,你喜歡這個。 那是我的隱私! Eddie有些氣急敗壞又狼狽地回答 是我們的,Eddie。 一陣冰涼黏稠的觸感纏繞上Eddie的分身,Eddie立刻猜到那是Venom,他連忙把雙手伸進自己的褲腰,試圖阻止Venom即將要做的一切,但這卻讓他看起來像是正在撫慰自己,上鋪有人讓Eddie不敢過度掙扎,但這卻更縱容了Venom的行為,Venom像是Eddie夢中的那雙冰冷的手,纏繞住了他的分身,甚至用著觸手的尖端在鈴口輕輕摩擦。 住手!Venom!現在立刻! Eddie,我能感覺到你真正想要什麼,不用害羞。我在你的身體裡,我了解你的全部,你的情緒、記憶、想法,我知道你的一切,我們的一切。我了解你,像是你的左手了解右手,我們都知道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渴望什麼,我就是另一面的你。 下身接連不斷傳來的快感把Eddie的思考打成了碎片,他緊抓著Venom纏繞在他陰莖上的黑色觸手,卻沒有足夠的力道能夠推拒,反而像是在鼓勵那對觸手,還把自己的下身更往裡頭送去。Venom緊緊包覆住了Eddie的陰莖,快速地蠕動,Eddie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雙冰冷的手握住,抽動起來卻比人類的手指靈活數十倍,沒過多久之後,Eddie便繃緊了腳尖,屏住氣息。 Venom,放開…… Venom的觸手尖端仍然堵在Eddie的分身洞口,讓他的高潮被強行遏止,Eddie的陰囊陣陣緊縮,白濁的液體充斥其中,等待著能從中暢外噴射的機會,Eddie難耐地握住自己的分身,試圖把纏繞在上頭的觸手移走,卻毫無效果。 等等,Eddie,再等等,還有更舒服的。 Eddie在難耐且遲遲未來的高潮當中,隱約感覺到有股冰涼的觸感沿著陰囊向後,輕輕在後頭敏感的會陰上頭打轉,接著到了緊緊閉合的部位當中。沒等Eddie反應過來,Venom在他的吐氣中順著穴口的皺褶探了進去。 「唔——」注意到自己發出了聲音,Eddie連忙咬緊嘴唇。 坦白說,Eddie並沒有感覺到痛,Venom探進去的觸手很細,但生理的不適感讓Eddie幾乎是立刻就激烈反抗了起來,但Venom早一步猜到了Eddie的反應,輕而易舉地就阻止了所有抵抗,而探進Eddie體內的觸手也毫不猶豫地開始靈活地鑽動,像是在尋找某個部位般細細探索。 同時,Venom對於Eddie前方的撫慰並沒有停止,而是更加劇烈,到了會發出濕黏水聲的地步,要不是隱藏在褲子與棉被的布料當中,或許上舖的室友早就聽到了不對勁的聲音。而隨著每次對於分身的擠壓,探進內部的觸手很快地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個點。 在體內的某一點被刺激的瞬間,Eddie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甚至分不清那是痛感還是快感,但Venom沒有要讓他釐清的機會,而是隨著對他分身的按摩一下一下的刺激著那點,甚至在他忍不住要開口呻吟前,提早一步伸出一隻觸手堵住他的口腔,強迫他的舌尖與觸手交纏。 不一會兒,Eddie便在雙重的刺激下,感覺到了不同於以往,可以說是有著前所未有快感的高潮。而這次Venom沒再阻止他,而是讓他痛痛快快把體內積蓄已久的白濁射個精光。 在一片空白的腦海當中,Eddie感覺包覆住下身的冰涼濕黏觸感漸漸消失,但那部位的布料卻仍舊溫暖乾爽,彷彿剛剛產生的那些液體沒有一星半點沾染到他的褲子上。 怎麼回事? Eddie,你的味道很好。 Venom?你做了什麼! 還沒等Eddie跟他的共生體好好溝通完,象徵著早晨開啟的鈴聲便響起,像是火災警鈴般刺耳的聲響讓所有在睡夢中的人都被喚醒,發出不滿的嘟囔或是咒罵,卻只能安分地等待獄警一層層依序打開牢門,開始他們一天的勞動。 在上鋪的Todd也打著呵欠跳下了床,雖然一開始是裝的,但後來他確實是睡著了。在這裡睡覺算是最廉價的一種娛樂,所以幾乎人人都練就了一身三秒入睡的功力。他下床後飛快掃了Eddie一眼,笑吟吟地問:「沒弄髒褲子吧?要是懶得用衛生紙,想乾乾淨淨的,記得在快射前弄到馬桶裡,或是你提早跟我說一聲就直接坐在馬桶上弄也行。」 「……謝了。」Eddie實在沒辦法像他那樣自然的談論這種生理問題,再加上剛剛發生的事情還讓他心緒混亂,因此只是低聲敷衍過去後就站起身刷牙。 「別客氣。」接在Eddie之後,Todd只是隨便用水抹了把臉,接著用薄到近乎透明的毛巾擦了擦臉,就算是盥洗完畢,用完的毛巾被往床上一甩,Todd急匆匆地就往外走,「走吧,Eddie。動作不快點,好吃的都會被搶完的。」 1. 隨著震耳欲聾的鈴聲響起,冰冷而白熾的燈光從走廊盡頭開始一盞盞熄滅,像是黑夜巨獸一步步向前吞食光亮,直到每個隔間裡的光芒都消失,只有走廊上方巡邏照明用的燈被遺留下來,每隔幾公尺才有一盞,低弱的光芒蒼白到只能照亮一小塊黑夜。 習慣黑暗之後,弱小的燈光才從鐵欄杆外緩緩走了進來,照亮房裡不足四平方公尺的空間。狹小的空間內除了一張雙人上下舖、馬桶與洗手台之外,沒有空間、也不能擺下其他家具,躺在不足雙手張開長度的床上,巨大的壓迫感便從左右兩面斑駁的白牆傳來,像是下一刻就會合攏,把人擠壓其中,直到窒息。 初來乍到的人可能有些不適應,但住在這裡的人們多半已經習慣這種壓迫感,開始擅長在日復一日的蒼白生活裡,在有如棺材的鐵柵欄中,找那麼一星半點的樂子。 這裡是——監獄。 在獄警的監視底下,說實話能玩的花樣也不多,多半是賭錢或賭球,賭資則是用菸或是泡麵。菸在這裡是強勢貨幣,通常是被偷渡進來的,再想交換其他東西也很容易,適合拿來打點關係與聯絡感情;郵票也行,但沒那麼讚,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寄信的地方;近來最受歡迎的則是泡麵,只要加一點點熱水,等待幾分鐘,就能好好吃上一頓,比平常他們吃的那種豬食好上無數倍。 雖然這些都是違禁品,時不時就會有人來翻箱倒櫃抽查,被抓住就得做更多工作,但總有藏的辦法,割開床墊、挖開地板、或是賄賂那些來檢查的獄警也行,反正不犯法。而監獄裡最大也是最為人所知的祕密就是:想要什麼違禁品,找獄警都可以買到。其實這也算是常識了,否則違禁品怎麼可能從不斷貨?門路當然都是人走出來的,只是穿不穿制服的差別罷了。 此刻,這間容納了兩個人的狹窄房間中,有一絲火光在上鋪亮了起來,接著是淡淡的煙草氣味在房間內瀰漫,下鋪的人聞到後有些不習慣地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抱歉,忘了有室友。介意嗎?」一個聽上去有些蒼老,仔細分辨卻能發現那只是因為過度沙啞才顯得滄桑的聲音問。 我們討厭這味道。 習慣就好。 「不。」下鋪的人回答,「不用顧慮我。」 「很好。」上鋪又問:「要來一根嗎?」 「不,謝了,我沒有抽菸的習慣。」 「之後會有的。」 「或許吧。」 在短暫的交談後,他們很快又恢復安靜。像這樣無意義的對話在其他房間裡也正在發生,畢竟熄燈後除了安靜躺在床上耍嘴皮子外,多半也沒有其他事好做。 兩人所在的這間房間,在今天之前都只有一個人住,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最近只有一個人住。畢竟每個人住進來的時間不同,需要待著的時間也不一樣,而一年年過去,可以離開的人就會抱著自己的家當離去,新室友有時很快會出現,但考量到很多原因,有些時候則要隔上很久。 而今天這間房間恰好就來了個新房客。黑色短髮、不算年輕,眼底有著被生活狠狠折磨過的色彩,卻顯然受過良好教育。乍看之下跟周遭氣氛有些格格不入,認真打量卻又覺得他似乎和其他人沒什麼不一樣。 大概又過了幾分鐘,上舖的聲音問:「那個誰……你叫什麼?」 「Eddie,叫我Eddie吧。」下鋪的人說。 「抱歉,記性不太好,在這裡住久了大家都這樣。Eddie,第一天監獄生活,你感覺如何?」 像住進擁擠的食物儲藏室裡,一個格子被塞了兩個食物,還都是不怎麼好吃那種。 這形容還真具體。 「嗯……不算太糟,至少比想像的好一點。」Eddie聳了聳肩,即使他知道上舖的人看不見,「你知道的,跟大通鋪比起來,雙人套房還不賴。」 那聲音笑了幾聲,「對,我也這麼認為,雖然窄了點,但跟樓下比,這裡好多了。」 他們兩個住的這幾層都是雙人牢房,其中一面是方便獄警監視的鐵柵,另外三面則都是實心的牆,沒有獄警監視時至少還有點隱私。樓下則是所有人都被關在一個像是室內籃球場的集體空間裡,同樣是睡上下舖,但馬桶是共用的,所有犯人都能看見你在做什麼,想藏點東西或偷偷做點什麼都不容易。 剛被帶進監獄時,趁著其他人在放風,Eddie跟著獄警走了一圈參觀,直到犯人的休息時間結束,才被帶著到了他未來幾個月要住的房間,也就是現在這間房間當中。從獄警口中Eddie得知,他上舖的室友叫做Todd,被判了二十二年刑期,表現良好,狀況穩定安全,最近已經在準備假釋。而Eddie在晚餐後的短暫接觸後,確實覺得Todd是個很不錯的人,雖然有些沉默,但顯然很好相處。 當然,也不排除是Eddie送的見面禮——兩包菸——才讓他的室友變得友善,但這確實算不上什麼大支出,他樂於支付。 「抱歉,Todd,破壞了你原本的單人房。」Eddie帶著點歉意開口。 「別在意。」Todd漫不經心回答,看上去似乎真的不太在意,「在離開前有人可以陪著聊天挺好的。我在這裡已經待了很久了,有些時候都忘了外面長什麼樣子,你才剛進來,不如就來告訴我這二十年外面有什麼改變吧。」 「行,你想聽什麼?」 「嗯……隨便講點名人的事,或是聊聊你自己也行。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們付錢進來飽餐一頓。 嘿,別亂說。 「還不都是那樣,不小心失手殺了人。」Eddie回答。 「殺了誰?」Todd像是有了興趣,略微提高音調問。但即使提高了點,他的嗓音聽起來依舊破碎得像是砂礫上有輪胎經過的聲響。 殺了很多,多半都不怎麼好吃。 真要算上那些人,我們應該一輩子都離不開這裡了。 出去很簡單,我們打破牆,把所有人都吃掉就行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吃他們? 不,Venom,我們不吃他們。 他們是惡人。 有些是,有些沒那麼壞,但他們被關在這裡就已經是在償還自己的錯誤了,沒必要把他們吃掉。 只是一隻手?一個眼珠?我餓了。 絕對不行。 「我女友的新男友。」Eddie應付完Venom後,把原先想好的藉口拿了出來,「我丟了工作之後,她跟我分手,跟其他男人開始交往,我把她跟她男友約出來談判,一時失控就不小心捅了他幾刀,送到醫院前就掛了。」 「哇喔。」Todd短短驚呼,「看不出來你是殺過人的狠角色。」 確實不是,Dan還活得好好的,還在當他的外科醫生,Anne短期內看起來也不打算跟他分手,說不定我出去之後還得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們隨時都可以殺了他。 我們沒有要殺他,Venom,我們說好不隨便亂殺人的。 但我們討厭他。他死了的話,Anne就會回到你身邊了吧?我喜歡她,你也是。 討厭不是殺人的理由,而我跟Anne之間……很複雜,就算沒有Dan,Anne也不一定會回到我身邊。不要再說殺死Dan的事了。 「有沒有殺過人看得出來?」Eddie反問,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而他左肩的橘色上衣在此時從裡而外滲出了黑色的液體,先是沾濕布料,接著液體越來越多,成了塊明顯的黑影,越漸黏稠,在短短數秒鐘後形成了手的形狀。即使光芒微弱,那隻黑色的手看上去仍有著濕潤的光澤,不像是任何地球已知的生物,更像是童話裡傳說中來自外星的生命。那隻手靈巧地動了動,接著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般,摸了摸Eddie的左臉。 Venom,別鬧。 Eddie感覺到臉上濕潤的觸感,低下頭才發現是Venom在摸他的臉。雖然走廊的光線依照他的感覺應該照不到床上,而Venom在黑暗中頂多像是個不明顯的影子,但Eddie仍然小心的在意識當中要求猛毒回到他的身體裡,在他沒有允許前別擅自輕舉妄動。 Venom在Eddie腦中發出了一陣喉音,像是抱怨,又像是只是毫無意義的噪音。Eddie輕輕拍了拍放在自己臉頰上的黑色觸手,Venom這才有些不甘不願地慢慢縮回橘色上衣裡,原本像是打翻的黑色液體也滲回衣服當中,橘色的布料很快又恢復了乾淨清爽,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像是想起什麼,Todd先是笑了兩聲,接著嘆了口氣,好一陣子之後才開了口:「刻意跟不小心的差別很大,大多數都很明顯,看久了就會知道。有些人堅持自己失手或者無辜,但實際上都一樣,不管是不是被冤枉,會來到這裡就是已經無計可施。真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你看起來不是那種會因為跟女人分手就殺人的人。」 「但很可惜,我在這裡了。」Eddie低聲說:「有些事,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用。」 Eddie從來不承認自己錯了,但他確實很後悔。他覺得自己做得是對的事,不管是用報導對抗大財團,或是揭發某些政府的黑箱,一直以來,他帶給觀眾的都是被掩蓋的真相,他為此驕傲,觀眾也喜歡他。是,他獲得真相的手段有些是不光采的,但那又怎樣?重點是他揭發的是事實,人們想知道的也是事實。但這樣的舉動卻讓他當初得罪了某個高官,被迫離開紐約,逼不得已到了舊金山,好不容易才東山再起,有了自己的節目,結果又再次失去一切。 他本來以為這次也跟往常一樣,Jack,他的主管,只會抱怨幾句,之後還是會替他扛下一切,因為他說的是真實,民眾肯定會站在他這邊,但這次他以為是正義英雄的舉動,卻讓Anne丟了律師的工作,因為那什麼無聊的守密條約,還甚至跟他分手,Jack也不認同他的行為,把他開除。 他又回到了像是當初的紐約,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在瞬間破滅。他想著Anne,想著自己當初如果不偷看她的信,而是用網路上蒐集的資料來質問Carlton Drake的話,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呢?這樣就算他被開除,Anne依舊會在他身邊支持他。又或是他跟Jack說的一樣,只在直播上問那些宇宙啊火箭啊不重要的問題,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會不會現在他已經跟Anne結婚,有了自己的家?他們曾經為彼此戴上戒指論及婚嫁,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 你還有我,Eddie。 謝了,Venom。 「你後悔嗎?」Todd問。 「我最後悔的是讓她丟了工作。」Eddie回答,「除此之外……我沒什麼後悔的。我的工作丟了就算了,他們遲早會後悔開除我。」 「離開這裡之後的工作可不好找。」Todd低笑兩聲,「沒什麼專長,隨便都能被查到案底,我看過太多離開這裡的人沒多久就又回來,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不了外面的生活,活不下去了,乾脆再犯點不大不小的錯,至少在這裡他們熟悉環境,也不用擔心下一餐該去哪。」 這聽起來倒是可以成為一個專題報導。Eddie心想。標題就叫:無法重新回到社會的人該何去何從? 離開監獄之後的出路對Eddie而言倒不是什麼問題,因為他這次進入監獄的原因並不是犯罪被判刑,而是為了採訪,刻意用了點手段(當然,是違法的)把自己弄進來的。 雖然出了生命基金會那檔事之後,原先的電視台不打算再聘用他,其他公司也都把他視作燙手山芋,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有自己的節目或採訪,但由於提供了對生命基金會的調查,還有火箭發射的第一手資料,Jack又重新連絡了他。 現在他成了約聘記者,大多數時候寫沒人敢寫的專題採訪,某些時候則匿名寫一些爆料。有了猛毒之後,他能夠採訪的方式又更多了,甚至可以比警察早一步混進毒販的交易地點。這次他進來監獄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有個號稱自己無辜的殺人犯最近被送進監獄,他想偷偷接近他,做一個全方位的採訪,弄明白真相。其他記者試圖採訪過他,但無一例外全部失敗了,不是被犯人懷疑身份,就是被警察禁止接近。於是他索性別開蹊徑,花了一筆錢把自己弄進監獄,在裡面待三週,最多四週,四週內他得成功接近那個嫌犯,從他口中弄點東西出來。 「你呢,你會擔心嗎?」Eddie反問。 「當然,都待了這麼久,在裡面的時間都比外面還要多了,離開之後要去哪裡我也還沒想好。或許先去投靠我妹妹幾天吧,這二十年以來我們一直都有保持聯絡,她已經結婚了,有了三個小孩,看起來都很健康。」 「恭喜你。」Eddie真誠地說。 「謝謝。」Todd回答,「還有十五天,我就可以離開了。在裡面的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你很快就會懂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低調點,別惹麻煩就行了。」 Eddie還想再問些事情,此時恰好路過牢房外的獄警卻用警棍敲了敲鐵柵,發出刺耳的噪音,「安靜,熄燈了。」 我討厭這聲音。 抱歉。 「有什麼想知道的,明天再聊吧。」等到獄警走後,Todd低聲說:「晚安。」 「晚安。」Eddie低聲應答,翻身面對牆壁,閉上眼睛。 晚安,Eddie。 晚安,Venom。 |
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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