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會希望跟我待在一起……」Steve最後這麼說。
「我很危險。」Bucky說,「分開安全。」 「我能保護自己——」 「你受傷。」Bucky皺起眉頭,像是不想解釋又像是在思考該如何解釋,最後他放棄了,只是盯著Steve。 Steve感覺到自己的喉嚨甚至比之前還要乾渴,他迫不及待想要喝水,於是轉開水龍頭給自己裝了一杯,接著又是一杯。但即使感覺到肚子裡已經喝滿了水,Steve仍然覺得喉嚨乾得不可思議。 「那……你會去哪?」Steve用嘶啞的聲音開口。 「Hydra。」Bucky像是對這個問題已有答案,於是毫不猶豫地說。 「為什麼!」Steve想大喊,卻努力克制音量,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模糊又破碎:「要是你回去的話他們會再給你洗腦的吧!你還想再幫他們殺人嗎!」 「不是回。」Bucky冷靜而清晰地說,謹慎地挑選字詞:「是去。去弄明白事情。」 Steve感覺自己似乎明白Bucky的意思——Bucky已經不認為Hydra是回去的地方了。 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電話卻突然響了。 尖銳的鈴聲像是不祥的警報一樣刺耳,閃著綠色的光點,Bucky立刻把手槍對準電話,在開槍前卻被撲到手槍前的Steve阻止。 「等等,讓他切答錄機。」Steve說,即使他現在的情緒有些不在狀況中,但他仍然知道電話那頭有可能是他的敵人或隊友,這讓他的神色不確定又有些焦急:「直接掛斷太可疑了。」 Bucky評估了幾秒鐘之後放下槍。 鈴聲似乎穿透了整個清晨,Steve感覺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耳膜也非常刺痛,像是有水泡在裡頭不斷炸裂。好不容易數完二十聲,電話終於轉成答錄機。 『Steve!我知道你在Sam家,我們找到你的行蹤了!』那是Natasha的聲音,『有兩個小隊跟著我正往你那邊去,我牽制不了他們太久,在他們到之前如果James Barnes還在你旁邊,快點讓他離開!』 Steve慌張地拿起電話,Bucky沒阻止他只是盯著他的一舉一動:「Natasha?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老天啊你這傻子,在逃跑時你居然有心情跟一個店員拍照……』Natasha非常不爽地抱怨,音量大到連距離話筒有段距離的Bucky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那張照片你說不定還能在外面多跑幾天你知道嗎?』 「她說她不會公開……」Steve看了Bucky一眼之後按了擴音,讓兩人都可以清楚聽到Natasha的聲音。 『對,她只是貼到自己的Instagram然後全世界都去幫她按讚了而已。』Steve幾乎可以看到Natasha的白眼:『託你的福,她的追蹤者破十萬了。』 「我以為……」 『隨便啦!總之,James要是在,讓他快點離開!就算我跟著,被派去的小隊我也只能確保他們不會做掉你,不擔保他們看到Winter Soldier會有什麼反應!』 「但是Bucky他……」Steve瞄了Bucky一眼。 『或是你們換台車快點離開,老天啊金龜車到底是哪個年代的品味!喔對了,Sam說電視櫃上有一點錢你們可以全部拿去!好了我得掛了!我不能離開他們太久,畢竟我還被「監視」著。』 「嘿,我還沒……」Steve的聲音還沒出口就聽見電話被掛斷的忙線音,他皺起眉頭放下話筒,轉頭卻看見Bucky盯著他看。 「看來我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Steve對著Bucky抱歉地笑笑,「是我的失誤。」 Bucky搖搖頭。 「James?」Steve有些小心地望著Bucky,心底卻慢慢冷了起來。 「我得走了。」Bucky慢慢地說:「我,不是我們。」 Steve感覺自己彷彿在那瞬間又再次墜入冰層。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從他身體內側翻了出來,像是水泡一樣咕嚕嚕地從他耳朵裡冒出,週圍都是藍色的水,他無法呼吸。 「等等Bucky,要是你一個人的話——」Steve慌張了起來,他急忙伸手想拉住Bucky,卻被閃開。 Bucky毫不留情打斷了他的話:「別叫我Bucky。」 Steve表情變為扭曲。 「留在這裡。」Bucky對著他說,轉身想離開。 Steve沒多想就再次跟了上去。 Bucky回頭,惡狠狠地瞪著他。 「我……」 Steve還想試著反駁,嘴裡卻像是離水的魚一樣張張合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感到窒息,努力想呼吸最後一口空氣,壓力卻像水一樣從他的鼻腔灌入,他腰間已經癒合的傷口又開始抽痛,還埋在裡面的火藥殘渣燒灼他的傷口,隱隱約約地他似乎聞到了血腥味。 他望向Bucky,終於注意到Bucky手裡有著沒見過的武器。銀白色的方塊大約只有手掌大,但武器周遭的空氣全都被扭曲成霧氣一樣的形狀,一波一波像是潮水一樣往他身上撞。 Bucky正在攻擊他。 Steve完全沒有想過要防備,因此立刻被那個武器壓到跪倒在地,他的耳朵裡不斷傳來氣泡破裂的聲響,空氣在那瞬間變成武器一樣的存在,他甚至無法呼吸。 但和Bucky攻擊他比起來,Steve發現自己更難過的是看見Bucky臉上的表情。現在Bucky的臉上寫滿困惑與痛苦,就像是那個武器其實是在攻擊他而不是攻擊Steve,像是在母艦上Bucky一面毆打他一面感到痛楚的表情,像Bucky體內有兩個靈魂正在撕裂他,一個想殺了Steve,一個卻想保護Steve。 但其實他從來沒有怪過Bucky,就算Bucky想殺了他也可以。 「Bucky……」住手吧Bucky,我不想看到你這樣的表情。 Steve放棄掙扎,他放任那個武器把他壓倒在地,視線在瞬間變得模糊。 他最後的意識看見Bucky走了過來,似乎在他手裡塞了什麼,他連忙用盡最後的力氣握緊,接著就被拉進一片黑暗之中。 「待在這裡。」他模模糊糊聽見Bucky這麼說:「別來找我,Steve。」 ※ 當Steve再次醒來時,他聞到一股漂白水味。 他張開眼睛,天花板的燈光刺眼到讓他的眼睛幾乎流出淚水。他身上的衣服被換過了,傷口也都被好好處理過了,他卻覺得疼痛感比任何一次受傷都強。 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臟撕下一塊。 從Sam的口中他知道當Natasha發現他時,他一個人倒在Sam的房子裡,於是他們把他帶了回來,但誰都沒有看見Bucky。 Steve似乎可以感覺到Bucky就那麼遠遠地看著他,確認他被安全的帶走,送到醫院接受治療,接著才轉身離開。 「之後呢?」Steve問:「你們已經把所有Hydra的據點毀滅了嗎?」 「你才昏迷幾天,不是幾年!」Sam瞪著他:「不過有幾個地方聽說已經被查獲了,但是裡頭的資料……有點怪。跟洗腦相關的都消失了,但其他的都留著。」 是Bucky。 「我知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了。」Steve說,握緊了手中的手機。 他一醒來就立刻感覺到手裡光滑的觸感,張開手掌一看,這才發現他手上的是他以為泡水後已經損壞的手機。 不知道什麼時候,Bucky悄悄撿起了那隻泡水的手機,並且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修好,並在離開前把手機放回Steve的手上。 空蕩蕩的簡訊欄裡只有一封暫存的訊息。 他把短短幾個字的訊息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筆劃都被深深刻在他心中。 Steve知道自己有哪裡變得不太對勁。就像是盾牌被放下,從高空落入水中的瞬間,他好不容易深深鎖住的情緒全都衝破了耗費苦心才設下的阻礙,隱藏了多年的情感在那一瞬間像是潰堤般衝出,所有冰層終於融化,他的理智氾濫成一片汪洋。 他的行為、邏輯、決策全都被大幅影響,但他不想阻止也不想管。 這才是真實的他,包裝在那些宣傳詞底下,身為人類的他。 他把所有情感都放在同一個人身上。 『別來找我,Steve。』 我會找到你。 Steve握緊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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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依照計畫開過了大半個紐約,最後在天際泛起魚肚白的光時,將車在Sam的家門口停下。 在看到熟悉的白色房子時,Steve鬆了一口氣,接著才注意到之前自己有多麼緊繃。 他的肩膀和手臂都因為過度繃緊而變得十分僵硬,抓著方向盤的手掌彷彿起了水泡一樣不明顯的痛著,雙腳也是,由於這台車相當嬌小,雖然他已經盡可能地把自己跟Bucky座位往後調,但是駕駛座的長度仍然只能讓他蜷曲著腳,無法伸直。 維持著不自然的姿勢過久讓肌肉都發出哀鳴,他暗自覺得自己不該選擇這台車,但是看了看身旁的Bucky靠著車窗的樣子,Steve發現自己好像還是覺得這台車挺好的。 而或許是因為一直拉緊的弦鬆開了,Steve在停下車的那一刻感覺到睡意像是潮水一樣湧上。他眨著眼,試圖讓自己清醒,但他的努力卻只像是將石子丟進水花,除了泛起一點漣漪之外什麼都沒有。 理論上來說他不應該感覺疲倦,血清的能力使他每天都注定不太需要花上長時間睡眠,而習慣當兵時的作息讓他通常在所有復仇者都還醒著的時候已經準備去睡了;而在夜深了,所有人都開始覺得疲倦打算睡覺時——除了Tony,他的一天像是有48小時,日夜顛倒還算是小事,他簡直恨不得把一天掰開成兩天用——對Steve來說,新的一天已經開始。Clint老是半開玩笑地說他的作息時間簡直就和他的年紀相符,不但睡得少還睡得早,Sam則是會幫腔說這就是他們能長高的原因,不像某兩個人作息不正導致的矮小。 Steve打了個呵欠,感覺有些口乾舌燥,這才想起來他在賣場買了一堆高熱量的食物,卻忘了買水。那些食物在沿途為了打發時間,他都隨手和Bucky一起分了,重口味的都被他挑起來吃掉,但巧克力倒是大部分都給了Bucky。Bucky幾乎沒吃,卻把那些食物像是變魔術一樣塞進身上,接著就不知道藏哪去了。 他沒阻止Bucky像是松鼠儲備糧食一樣的行為,甚至有些樂見其成,他甚至想在一些二十四小時的商店停下多買一點東西預備,但是一想到身上剩下的幾塊錢,他只好吞著口水忍痛放棄。 唯一慶幸的是這台車的油很足,開了一晚上之後雖然油表已經亮起了黃燈,但幸好還是支撐他們到了目的地,而且看起來還能多支撐一陣子,否則他真不知道如果需要加油該如何是好。 在Steve停下車的同時,原本靠在車窗上像是在睡覺的Bucky立刻轉過頭望著他,綠色的眼睛警戒而清醒,看起來似乎根本就沒睡著過。 「我們到了。」Steve說,指著身旁的房子,「那就是Sam的家……或許你記得,他戴著護目鏡,背上有翅膀的。」 Bucky點點頭:「我扯了他一隻翅膀……」 Steve感覺到Bucky似乎隱約有點歉意,於是出聲安撫:「沒事,他有降落傘。」 Bucky應了一聲,看著Steve將車子熄了火拔了車鑰匙,卻沒打算動。 Steve猶豫了一下,他本來想讓Bucky在車上等,但是想剛剛才離開幾分鐘,Bucky就能被幾個孩子注意到,而現在已經天亮了,Maria給Bucky準備的是短袖,隨便一個路過它們車子的人都會看到Bucky的手,這讓他更不放心把Bucky放在車子裡。 「James,下車吧,我們一起進去。」Steve溫和地說,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想讓Bucky和他一起下車,不排除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再看到回來的時候又突然看到Bucky消失了。 Bucky猶豫了一陣子,他盯著Steve,湖水綠般的眼裡閃著一點莫名的光,最後推開車門下車。 Steve走在他面前,穿過了前院,搶先一步敲了敲Sam的門。 門裡沒人回應。 「安全嗎?」Bucky突然問。 「這一區住的都是退伍軍人,比一般的社區安全很多。」Steve解釋,接著看了一下天色。雖然他不確定現在是幾點,但是既然太陽還沒完全出來,那麼就應該還沒到Sam平常的慢跑時間,他記得Sam總是晚他一小時出現。 他加大了一點力道,咚咚的敲門聲在清晨的街道裡傳得很遠,像是教堂的鐘聲,有幾隻鳥飛了起來。但裡頭依舊沒人回應,於是Steve出於好奇轉了一下門把。 門沒鎖。 Steve立刻後退,從後腰裡抽出槍,伸手把Bucky護在後頭。 Bucky在Steve拔槍瞬間同時掏出手槍,還開了保險。 「等等。」Steve壓低聲音:「門沒鎖,不確定是什麼狀況,等等我走前面。」 「你沒盾。」Bucky嚴肅指出這點,「我走前面。」他揮了下手臂。 Steve心一熱,想到Bucky對他的關心讓他幾乎要動搖,但他立刻清醒且搖頭:「敵人不會只打你的手臂,所以誰走前面是一樣的,而且我對Sam比較熟,他要是看到你可能會攻擊你。」 「他打不過。」Bucky非常直接。 「……但打起來還是不好,Sam也是我的夥伴。」 Steve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乾巴巴地,但Bucky卻意外地接受了,他閃身到屋角的陰影處,用下巴指了指門示意要掩護Steve。 Steve忍不住打從心裡湧上一股懷念,Bucky總是會守護他的背後。 「我進去了。」Steve低聲說,伸手打開門。 槍聲、人影、伏擊,所有想像中的事情都沒有發生,裡頭空無一人,桌上放著幾個吃完的空盤,他看見上次他和Natasha過來時換下的衣服還丟在洗衣籃裡沒洗,Steve甚至小心翼翼地確認了幾個滴答聲都是來自於時鐘,空氣中也沒有任何火藥的味道。 Bucky跟在Steve背後走了進來,在屋子內繞了一圈,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檢查後回報:「沒有監視、竊聽。」 所以這大概就只是一次普通的沒鎖門?Steve失笑,或許是他真的太神經緊張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覺得無法相信。 「看樣子Sam還沒回來,說不定是還在醫院。」Steve自言自語,同時也像是說給Bucky聽一樣:「我們可以先在這裡休息一下,但不能待上太久,我等等找罐子接點水,門口那台車也得想辦法處理掉,不然會被追蹤到車號,我想我的帳戶應該暫時不能用了,聽說有很多人可以靠領錢和刷卡查到行蹤,所以我們要花的錢可能要想點辦法——」 「Steve Rogers。」 「——或許我可以想辦法連絡上其他復仇者,跟他們……」Steve慢了幾拍才意識到Bucky剛才叫了他的名字,於是他停下碎念,有些不確定地望著Bucky:「James?你叫我嗎?」 「Steve Rogers,你做什麼?」Bucky盯著他,聲音清晰地問:「你規劃什麼?」 「我在規劃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沒有我們。」Bucky又一次認真地打斷Steve,「只有你。」 Steve震驚地望著他,卻看見Bucky的眼裡滿是認真。 「為什麼?我以為我們……」Steve噎了一下,對了,他甚至沒有問過Bucky的意見,就擅自幻想了他們之後的一切旅程。 他以為當一切事情都結束之後,他們能一起跳上車,來場公路旅行,穿越美國一路開到大峽谷、開去迪士尼樂園、開往康尼島、開回布魯克林。 他們能像以前一樣住在附近,上下層樓不錯,他們可以用梯子爬到對方的家;左右也不錯,他能夠輕鬆跳到Bucky的陽台上,抱著爆米花來場沙發電影。 他甚至已經偷偷想過如果搬出公寓,兩人能不能住在同一間房子裡。他想著自己該如何和推銷員說要挑有兩間主臥室的那種房間,不然他們就得輪流住主臥室,或是如果Bucky願意的話,他們也可以像以前一樣睡在一張床上。 他以為Bucky也是這麼想的。 接下來的車程雖然他們仍然沉默,但是氣氛卻不再令人感到疼痛。 Steve時不時會想著剛剛晚餐時的Bucky,想著他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那一家三口;用什麼樣的心情被邀請;用什麼樣的感覺吞下那些無法消化的食物;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瞄準鏡裡的少女,隨後對著她身邊的人扣下板機。 停止。Steve對自己說,停止思考,做任何事,就是別思考這個。 他望向Bucky,Bucky靠在車窗上一動也不動,安靜地像是睡著或是死去了。 不,Steve提醒自己,他活得很好,他在你身邊。 從Steve的角度看不到Bucky的臉,但是均勻而且能被聽見的吐息和空空如也的手——沒有抓著槍,也沒抓著刀子——都顯示Bucky似乎放鬆了一些,不再那麼警戒。這很好,這表示Bucky稍微信賴他了一點點。 他記得Bucky那些小動作,每當以前他們臨時需要在戰壕裡過夜時,Bucky的手從來都沒有把槍放開過。他隨時都準備好要面對攻擊,要比任何人先開第一槍。除了Steve在他身邊時,這時候他會願意把槍放遠一點,但離他近一點。 你暖得像火爐,我怕槍靠著你會炸膛。他記得Bucky曾經大笑著這麼說。才怪,其實我是怕我的槍太硬,讓我的小Steve睡不著。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睡不著。Steve不滿。你的骨頭比槍硬多了。 誰讓我沒有那些肌肉。Bucky戳戳Steve穿著破舊外套的胸口,裡頭的制服雖然遠看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已經縫補過好多次,摸上去有著不同觸感的線頭。我以後一定要買摸起來像你這樣的床墊,軟硬適中,一定很好睡。 那你要試躺看看嗎?Steve問。臉上不動聲色,心跳卻加速了起來。我可以貢獻身體讓你抱著睡一晚。 就我們的交情才只能睡一晚? 好吧,一晚或許太短了,那……一輩子?Steve說,眼見Bucky沒反應,過了幾秒鐘之後才亡羊補牢地又多說了一句。或者只要你想的時候都可以? 有機會的話吧。Bucky笑著說,端起了槍站起身。你該睡了,我先守夜。 那天晚上他們的對話就只到這裡,Steve知道或許對Bucky來說那些話什麼意義也沒有,就像是他們平常說的任何一句玩笑話,但只有Steve自己才明瞭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就像那些從未明說的話語,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藏在心裡一輩子,但他們的一輩子過的比他們所想像的長太多了,多到整個世界都變了好幾個樣子。 他是個軍人,他習慣跟隨命令。但他現在不知道誰說的話是真的,什麼行為是對的,哪些組織又是可以信任的。但Steve知道,就算真的一切都改變了,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了,他仍然可以信賴自己,判斷是非,並為自己的所有選擇負起責任。 但Bucky沒有選擇權。 Natasha和Nick Fury應該已經把S.H.I.E.L.D.的資料全部公開了,所有知情者關注者都會看到Bucky的資料,會知道他現在是誰,他曾經是誰。 Steve不希望Bucky被當作武器看待,但是在這件事上,在Bucky的罪刑上,他得是武器,至少得曾經是武器,否則誰都沒辦法保住他。 如果有人開槍殺了一個人,沒有人會責怪槍;如果有人拿刀子讓人受傷,沒有人會怪罪刀。Bucky就是那把槍、那把刀,他的所有犯罪紀錄都不是他自願,而是有人強迫他、控制他、要求他去做,但Steve不認為其他人會這麼想。 就連他自己也是,他和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姐——好吧,或許年紀不是小姐,但他們的實際年紀差不多,他想自己這樣稱呼對方大約是有合理的——愉快地吃了一頓晚餐,接著在聽到原來她的丈夫是被自己的好友殺死時,自己仍然會感覺到愧疚。 他知道那件事Bucky根本不是自願的,因此他為了Bucky哀傷;但同時他又為了自己的好友竟然給那位女士帶來那樣的痛苦感到抱歉與內疚,但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又發自內心感覺到隱約的罪惡感。 就像是,他的寬容只是因為那是Bucky。 他試著問自己:如果是其他人,你會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嗎?拋棄你的盾牌,拋棄你的生命,為了正義,你會嗎?你願意嗎? 不,我不願意。Steve回答,我之所以願意這麼做是因為他是Bucky。 Steve忍不住對這麼想著的自己感到羞恥,卻又因此更深切地認知自己的想法。他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高尚,即使血清如何加強他的身體,他仍然是一個普通人,會有自己的執著、自己的取捨、自己的喜好以及……愛情。 好吧,或許和其他人比較起來他不是那麼普通,但他想要的事情仍舊很簡單,就是能站在Bucky身邊,一起站在陽光下。 聽起來不算太難,實際上卻一點都不容易。 即使他再怎麼想站在Bucky身邊,他仍然能感覺到有一條線劃在那裡,把Captain America和Winter Soldier切成兩個世界。一個溫暖花開,陽光燦爛;一個沾滿冰雪風霜,不見天日。他不知道那條線什麼時候會消失,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跨過去,但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了。 他不確定Captain America的紀念館在之後會改成什麼樣子,一直站在他的蠟像身邊的Bucky,咆嘯突擊隊的核心人物,唯一一個戰死的英雄,在身分被揭露之後還能不能繼續站在他身邊,這些問題他都想不到答案。 他現在只知道Bucky想起他了,至少,想起一部分的他。 但這樣也就夠好了。 雖然已經開了好一段路,車子已經遠離了母艦的墜落地點,他們也在身上臉上做了偽裝,盡可能避開攝像頭和警察,但Steve仍然不認為他們已經安全了。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深的,走投無路時的反撲也是相同,而且由於他們兩人一起行動,危險也是雙倍的。 想找到Steve的人想殺掉Bucky,而且想找到Bucky的人同樣也想殺了Steve,像是繞口令。Steve心想,複雜到不能用簡單的方法判斷。不對著你開槍的人卻會對著你的朋友開槍,而開槍的原因是想保護你。 世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複雜的?Steve笑,大約是從他醒過來之後,接著所有簡單的事情都變得不簡單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從身邊偶爾有幾台車會和他們交錯而過,到後來整個夜晚像是只有他們的引擎隆隆的聲響。 路過的所有房屋的燈光都暗了,偶爾有幾盞小小的門燈,也不過像是黑暗中的蠟燭,只能照亮門前小小一塊地面,對鋪天蓋地的黑暗無濟於事。 他們像是流星一樣劃過黑夜。 戰場上屍橫遍野。 不,用戰場來形容或許不太準確,因為這裡實際上只是片荒涼的平原。雖然廣闊無邊無際,但視線所及卻全是近乎灰黑的色彩,乾裂的大地上稀疏長著枯乾的蘆葦,曠野裡呼嘯而過的風聲悲鳴,天空黑沉沉的,像是醞釀即將鋪天蓋地而來的風暴。 這片平原位處於一個荒涼的星球之上。「綠洲」裡有無數星球,大多數絢麗多姿,五光十色,建造著吸引玩家賺取金幣或用以娛樂的設施;有些雖然空盪,卻隱藏著尚未被玩家發現的秘密;最後那些則像這裡,像是被他們的創造者遺忘,什麼都沒有。 由於附近並沒有建立傳送門,也沒有吸引人的地方,因此此處景色雖然還算是特別(遠遠稱不上優美就是了),但這片平原一直以來都人跡罕至。(即使在哈勒代在死前發布了尋找彩蛋的任務,踏過綠洲每一寸土地的獵蛋客也只是在試圖破解第一條線索時路過這裡,很快就把這塊不符合線索的區域拋在腦後,無人問津。) 但此時,這片平原卻一掃以往的寂靜。 視野所及之處全都是從天而降的金幣,金幣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接連不斷,像是下起了一場黃金雨。 屍橫遍野的景象也只存在了一瞬間,因為那些玩家都在血量歸零,倒臥在地後像是煙火般瞬間爆炸,化成了滿天的金幣,失去等級與裝備,回到重生點重生去了。 而波希瓦·葛雷夫站在前一刻還滿是玩家人頭鑽動,此刻卻已一望無際的荒野當中,怎麼也想不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十分鐘前,波希瓦還在複習開會要用的報告資料,明天下午有一場非常重要,面向英國外賓的會議,為此他已經殫精竭慮數週,只求能有個完美的表現。 他今晚原先的規劃是利用睡前的時間,面對鏡子練習說詞,直到每一個動作跟微笑都渾然天成又充滿說服力,並且盡可能早睡,務必要養足精神與氣色。不料,他才剛洗完澡,打開外賓的資料打算最後鞏固一下記憶時,他的直屬上司,同時也是童年玩伴(惡夢)與學院同學(敵手)的瑟拉菲娜·皮奎里突然對他發出了視訊邀請。 看著從私人通訊線路而不是公用聯絡管道發來的邀請,波希瓦立刻察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肯定又是瑟拉菲娜想出了什麼好主意要拖他下水。 他猶豫了幾秒鐘,想起以往瑟拉菲娜突如其來聯絡他後發生的種種事件,從小時突然出現在他窗戶面前帶著他去打蜂窩結果她遠遠跑開,只有他一個人被叮了好幾下,還被帶去醫院拔針,到中學時慫恿他一起吸大麻導致他們分別被父母帶回去禁足了幾週,更別說他們一起念同一間學院的時候,有多少次他擔任她的副手結果被推上火線滅火,假裝因為泡澡而錯過了通訊邀請的念頭立刻就在他心中佔了上風。 他把視線轉回螢幕上的文件,盡可能忽略右下角不斷閃動的邀請視窗。 他正在對照明天與會者的相片,試圖記憶每個人的姓名與官職。他在數週前就特地請人額外收集了資料,當中列出了所有人明裡暗裡的喜好,這些小資料看似無用,有時卻能發揮奇效,一錘定音。在事前盡可能釐清所有人在會議上各自扮演的角色與立場是他的習慣,雖然分析一向必須從最幽微之處開始,過程繁瑣而充滿枝節與模糊,但他對此相當有天賦,總能在靈光一閃中找到直指核心的線索,而這些資訊向來也讓他在談判上更有籌碼。 不過,以往充滿樂趣的分析此刻卻讓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疲倦是一個原因,但絕大部分焦慮都來自於螢幕下方不斷閃爍的邀請框,那像是一把懸而未決的利劍等著他處理,讓他心生煩躁。 瑟拉菲娜一向懂得該怎麼逼瘋他。波希瓦心想。但這次他是不會屈服的,他不會每次都順著她的意。 好不容易等到邀請快要因為等待時間過久而消失,他在心中默默倒數,但還沒來得及數到一,邀請突然被主動掛斷了。 波希瓦下意識鬆了一口氣,但下一秒響起的卻是公事用的視訊邀請。刻意被設計成不同款式的邀請視窗讓他反射性的按下接受,但在看到畫面那頭瑟拉菲娜毫不意外的挑眉神情後,他挫敗的低聲咒罵。 「你果然是故意的。」瑟拉菲娜肯定道。她身後背景是米色的壁紙,輕軟的粉紅色紗帳在她後方微微飄動,波希瓦一眼就認出那是瑟拉菲娜的臥室。 他曾經跟隨父母被瑟拉菲娜的雙親邀請去做客幾次,每當被從嚴肅的對談當中趕出時,他唯一被瑟拉菲娜允許去的地方就只有她的臥室,正中央巨大的粉紅色蕾絲公主床曾經是他用來取笑她內心幼稚的管道之一,但瑟拉菲娜對於自己矛盾的喜好一向坦然不遮掩。重武器槍砲與閃亮金粉娃娃、粉紅蕾絲裙與高科技電子產品,相提並論對她來說無比自然,於是這張床最後連作為談資的價值都失去了。 此刻她正半倚在床上,戴著螢光藍的單邊右耳機,右眼也被半透明的藍色鏡片遮擋,嘴角似笑非笑挑著,望著波希瓦。 「我希望妳有個好理由使用這個線路。」雖然瑟拉菲娜的表情讓波希瓦下意識有些心虛,但他臉上表情絲毫不顯,只是冷靜地回望,嚴肅開口問道。 「明天最終出席的名單我收到了。」瑟拉菲娜在面前的螢幕輕點幾下,波希瓦的畫面上就出現了接受資料的提醒。他按下接受,打開文件後立刻皺起眉頭,「這比原本我們預計的人數少太多了。」 「但剩下的是精隨。」瑟拉菲娜提醒。波希瓦立刻重新閱讀名單,這才發現減少的幾乎都是被他判定為D級:毫不重要的角色,通常這種人純粹是為了增加履歷才出現在名單上的人,對會議或談判進行毫無幫助,甚至還會扯後腿。 「為什麼突然調整了?」波希瓦皺眉問,但瑟拉菲娜笑著回答:「那是你需要擔心的事,對我來說沒有影響,總之,我要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你知道原因。」波希瓦指出了事實。從兩人多年的默契當中,波希瓦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瑟拉菲娜顯然知道原委,卻不願意告訴他。 「或許我知道?」瑟拉菲娜微微一笑,對於沒有證據的指責不承認也不否認。 波希瓦與她對望幾秒,接著畫面在一閃而逝的閃光後化為黑暗。掛斷通話的嘟嘟聲在瑟拉菲娜的耳機裡響起,波希瓦罕見的在沒有發揮紳士風度道晚安的情況下率先掛斷了電話。但瑟拉菲娜並沒有發火,只是慢條斯理地走出房間,替自己泡了杯香濃的黑咖啡,等到十多分鐘後她捧著咖啡怡然的走回房間時,果不其然看見從私人線路發來的視訊邀請。 邀請人是波希瓦·葛雷夫。 她喝乾杯底最後一口咖啡,這才泰然自若的接受邀請,額髮有些被抓亂的波希瓦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嘴唇抿得細直,表情絕對說不上是開心。 「……說吧,妳一開始找我要做什麼?」他低聲開口。 瑟拉菲娜笑了,但在波希瓦忍不住要發火之前她連忙止住笑意,「上線,去綠洲。」她說。 ※ 波希瓦一直都知道瑟拉菲娜著迷一款叫做「綠洲」的虛擬實境遊戲。當年那款遊戲在上市沒幾天後就贏來了鋪天蓋地的好口碑,輻射的程度還讓他小小驚訝過,看準時機他也跟著買了那家公司的幾張股票,沒幾年就賺得盆盈缽滿。 確實,綠洲的聲光效果極度完美,與上個世紀只能用固定大小的螢幕體驗相比,幾乎可說是全面進化升級的娛樂刺激相當令人沉迷,自成經濟體系的金流也很有吸引企業的本錢。更恰好的是,綠洲發售的時機剛好在產業自動化後產生的經濟大蕭條時,在失業率節節上升的情況下,雖然各國政府都盡可能推出政策補償普通人民,但失去工作後空下來時間仍然需要填補,此時一個能吸引注意力,打發多餘時光,甚至還可以小賺一筆的遊戲顯然變得很有吸引力。 波希瓦可以理解為什麼綠洲這款遊戲能在世界上如此受到推崇,但對他個人來說,他並沒有在虛擬世界虛度時光的習慣,與其看模擬的風景,感受虛假的風,他更寧可親自走到戶外觸摸花草。 年少時,瑟拉菲娜常笑他還沒老就步進棺材,他不認為這樣的敘述正確,但確實,他大多數時候更喜歡一些比較舊時代的娛樂,比方說下棋、比方說閱讀紙本書、比方說騎馬,或是與人面對面交談而不是透過半透明的電子螢幕。 但瑟拉菲娜與他不同。在兩人幾次對綠洲相關的閒聊當中,他隱約查覺到瑟拉菲娜對這款遊戲的認真程度甚至到了將虛擬世界的一切當作職業來經營的態度。他聽說她似乎用虛擬身分在遊戲裡建了個公會,時常帶著底下的會員去打公會戰,與其他公會爭奪星球與資源,有時還會爭搶神器。 在兩人都已經三十多歲的情況下,波希瓦覺得瑟拉菲娜與一群小孩一同爭搶虛擬代碼的行為簡直可說是可笑,但實際上,他心裡對於瑟拉菲娜能有一項熱愛的興趣,能夠無比認真去對待這點,始終隱隱羨慕著。 嘆了口氣,波希瓦從一旁的書櫃拿出今年生日時瑟拉菲娜送給他的全套體感裝置與頭盔,在穿戴完畢後站上了移動器。在一陣藍色的閃光與電子女聲念出的歡迎辭後,波希瓦登入了綠洲。 在這裡,他的名字叫做帕西法爾(Parzival),由波希瓦(Percival)衍生而來。 波希瓦上次用帕西法爾這個帳號登入已經是三個月以前,上上次登入則是更久更久以前的事,帳號使用記錄少得簡直像是個新帳號,穿戴的多數裝備還是瑟拉菲娜不要扔給他的。 但實際上這個帳號跟瑟拉菲娜一樣都是綠洲開服第一天就創建,始終沒有做完的新手導引任務卻還在他的虛擬面板上發光提示著。他看著新手任務的提示:到某地方幫NPC打雜、到某地點幫NPC打怪、到某星球保護某個NPC安全,看著繁瑣又毫無意義的任務,他再次選擇了關閉任務引導。 他走出登入口,而瑟拉菲娜早就站在一旁等著他。在這裡她叫做瑟菈(Sera),同樣由瑟拉菲娜(Seraphina)的名稱衍生。 當年看見波希瓦把自己命名成帕西法爾時,瑟拉菲娜立刻就花了一筆錢收購改名道具,把自己的名稱改成雅瑟王(KingArsera),但在波希瓦強烈的抗議,順帶簽下了幾條喪權辱國的條款之下,這個名字只存在了十五分鐘。 「真慢。」瑟拉菲娜一見到他立刻開口抱怨,「你該不會又把裝備堆在角落積塵了吧?」 「我有聘用清潔人員定時清掃。」波希瓦沒有否認。 「真搞不懂你。」瑟拉菲娜道。明明年紀不大,波希瓦卻偏偏要把自己活得像是個老人。 「彼此彼此。」波希瓦同樣回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瑟拉菲娜頭上戴著的巨大裝飾。 那看上去有些像是主教冠,但更華麗繁瑣許多,做為底部的金環上被鑲滿各種金屬色的花,花叢一路延伸而上成了高聳的半橢圓形,像頂華貴的皇冠。頭冠的後半部則是用暗金色繡線繡著花瓣的黑布,將她金色的長髮收攏包覆其中。她的額頭中心處還有一隻蝴蝶,正在緩緩展翼,飄落金粉。與頭冠相比,瑟拉菲娜的服裝樸素了許多,只是一件近黑的暗藍天鵝絨長裙,上頭用金線繡圖樣,胸口鑲著黑色鑽石與金色珠子,形成有如展翅鳳凰造型的圖案。 令人搞不懂的穿著。波希瓦心想。 「說吧,找我上線做什麼?」他問。 「邊走邊說。」瑟拉菲娜高高昂起頭,領頭走了出去,黑色的裙擺在她身後飛揚,像是隻驕傲的鳳凰。 ▲ 第五章 ▼ 經過短暫的幾週適應期之後,紐特很快就習慣了葛雷夫大宅的環境。 雖然就管家爺爺的話來說──與其說是個管家,不如說是個規矩好的小少爺──但紐特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和溫和有禮的個性卻同時吸引了所有人,就連總是不苟言笑的女僕長蒂娜都接納了他。 而波西瓦,魁登斯不只一次注意到,波西瓦用著饒富興味的眼神看著紐特,像是即將捕獲獵物的獵食者。 在紐特接班後,管家爺爺就自然而然地開始準備退休。而為了即將退休的管家爺爺,女僕長蒂娜和紐特替他開了一個退休派對,整座大宅的人和他們的親友都是受邀的對象,其中當然也包含魁登斯。 波西瓦特地讓廚師和調酒師弄了好幾桌的餐點,擺在大廳四周,食物的香味和醺人欲罪的酒氣混雜一起,讓人食指大動。大廳中央是一群群快樂跳舞的人們,旋轉時揚起的裙襬像是夢境一般的金色畫面。 魁登斯沒有待在裡頭,而是悄悄躲到了陽台上,盤子裡端著少到幾乎不到幾口的食物。 他很餓,肚子裡像是火燒一般泛起灼熱的疼痛,他已經好幾天──又或是好幾週?他忘了──沒有好好吃飯了,但是看著滿桌的食物他卻沒有半點食欲,食物吃進嘴裡彷彿都失去了味道,像是沙子一樣難以吞嚥。 只是為了削減胃裡的痛楚,他才勉為其難拿了一些,卻在每口食物下肚時幾乎讓他掀起恐慌。 他害怕長大。 隔壁陽台的窗戶突然被推開,魁登斯在意識過來之前就先躲進了厚重窗簾當中。 他其實不用躲,他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身體卻比他腦子反應的更快,像是他自己就是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擔心會被任何人看到一樣躲進厚厚的殼裡,希望不會有人把他的殼踩碎。 接著他聽見管家爺爺和先生的聲音。 「主人。」管家喊。 「怎麼還叫我主人?」波西瓦似乎笑了,聲音聽起來有些愉快,於是管家從善如流改口:「小少爺。」 「……被你這麼稱呼總覺得平白無故小了十幾歲。」波西瓦有些不滿。 「在我心裡少爺和小少爺永遠都是孩子。」管家答覆,聲音裡同樣也帶著笑意。 「好吧,想到跟那個老頭是同樣的待遇我就平衡了。把我找過來有什麼事嗎?」 管家停頓了幾秒:「是關於魁登斯的事。」 聽到自己的名字,於是魁登斯偷偷從窗簾裡撥出條縫隙,看著不遠處的兩人耳朵尖了起來。他知道偷聽不太好,可是是關於自己的事情讓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魁登斯?他怎麼了?」波西瓦這時倒有些詫異了。他本來以為會被交代一些晚上多穿點衣服不要太晚睡酒喝少一點要正常吃晚餐之類的碎碎念,也想好要怎麼應付了,卻沒想到被丟出來的話題根本不在他想像中。 「少爺,容我警告您,太寵愛一個孌童會給你的名聲帶來不好的影響的。而且他如果待在家裡就算了,出去的話……怕是會惹人非議。」 「你想太多了,就憑著葛雷夫家族的名字,誰敢招惹他?」波西瓦信誓旦旦的說。 「就是因為葛雷夫家族的名字,小少爺,這個名字的重量比您想像的沉重太多。」管家說,神色嚴肅認真:「不是人人都能像您一樣輕鬆背起這個重擔的,更何況他還有一段過去……因此我認為您下決定之前或許需要再思考一下。」 波西瓦看著他:「……好吧,我再考慮看看吧。」 「萬分感謝,這是我身為您的管家的最後一次勸阻。」管家說,接著彎身敬了個禮:「接下來就交給紐特先生了,我想他會做得很好的。」 「我也這麼認為。」波西瓦回答:「我很期待。」 不久之後,波西瓦在大廳的桌子旁邊找到了魁登斯。 魁登斯看起來有些懨懨地,表情憂鬱,但看見波西瓦出現眼睛仍然亮了一下,只是那盞小小的燈就像是流星一樣,瞬間就在黑夜的天際一閃而逝。 「怎麼這麼沒精神?餓了嗎?」波西瓦問。 「不餓……吃不下。」魁登斯回答。 波西瓦有些詫異地抬起眉頭,他注意到魁登斯原本豐腴的臉頰凹了下去,這幾週魁登斯的食量似乎變得越來越小,有時候他們一起吃飯時他甚至都看不到魁登斯動幾次刀叉。 「東西不好吃嗎?我讓廚師換些你喜歡吃的東西上來?想吃什麼?草莓派好嗎?」他問。 「不,不用了。」魁登斯說,臉色是有些病態的蠟黃。 波西瓦沒有強求,既然魁登斯已經是個大男孩了,那麼願不願意做什麼事情本來就應該由他自己決定,他不勉強。 「你怎麼不去和其他人一起跳舞?是因為不會跳嗎?需不需要我教你?」他問。 魁登斯搖搖頭:「我怕……踩到你的腳。」 「你很輕,踩到沒關係的。」波西瓦說,感覺魁登斯並沒有太過拒絕的意思因此拉著對方的手就往舞池裡頭轉:「這很簡單的,就三步。跟著我的步伐,後退、左跨、前進,沒錯,你做得對極了。」 魁登斯被波西瓦拉著,臉上有些慌張,但身體卻配合波西瓦的指導動了起來,就像以往每次那樣,他無法拒絕波西瓦的任何要求。 他們隨著音樂在舞池中緩慢旋轉,魁登斯想起他讀過的那個故事,關於一個被下咒變成野獸的王子,有個善良的女孩子來拯救了他。 他就是那隻野獸,只是他從來都不是王子,只是隻醜陋的鴨子,連天鵝都不是。 「先,先生,我給你添了麻煩嗎?」在一次轉圈時他輕聲問。 「當然。」波西瓦理所當然地說:「你是個小小麻煩,不對,是慢慢變大的小麻煩。」 魁登斯不再說話。 ※ ※ ※ 黃昏的午後,當紐特抱著一籃洗好的衣服路過走廊時,他從窗戶外看到了魁登斯的影子。 魁登斯背對著紐特蹲在地上,縮成球狀的身影看起來意外有些可愛。 紐特放下了洗衣籃,趁著沒人注意時輕快地翻出了窗戶,來到魁登斯的背後。 「魁登斯?你在這裡做什麼?」紐特問,而魁登斯驚恐地顫抖了一下,抬起頭來發現是紐特之後才放下緊繃的肩膀,但看起來仍然有些小心翼翼:「午安,管家先生……我沒注意到你來了……」 「叫我紐特就可以啦。」紐特回應,彎腰看著魁登斯手裡捧著的灰色羽毛:「小鳥?牠怎麼了?」 「不知道,我路過就發現牠躺著不動了……」魁登斯有些害怕地把小鳥捧到紐特面前:「牠的心臟還在跳,可是不飛了,眼睛也不睜開……」 「讓我看看。」紐特溫柔地從魁登斯手裡接過小鳥,幾個測試之後他就發現似乎小鳥似乎是因為撞擊或是其他的原因導致受傷嚴重,現在還能動幾下翅膀已經是奇蹟了,但看著魁登斯的表情,他卻有些開不了口:「牠受了很嚴重的傷……」 「那我該怎麼辦?」魁登斯焦急地問:「是不是我剛剛害牠受傷了?」 「不,不是你的問題。」紐特急忙否認:「這樣好了,我們到我房間去,我們看看能不能給牠包紮好嗎?」 魁登斯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紐特背後。 紐特熟門熟路地從放在桌上的醫藥箱裡拿出了許多藥物與繃帶,細心地給鳥兒上藥後纏上了白色的網狀布料。似乎是藥物帶來的刺激,小鳥清醒了一點,睜開眼睛看了兩人幾眼,拍動翅膀像是想逃開,卻無力掙扎,只能拍動幾下翅膀,就又歪倒在桌上。 「牠沒事吧?」魁登斯站在紐特的身後關心地問。 「不能確定,如果牠能撐到明天……那我想應該有辦法痊癒。」紐特有些模糊地回答,但長年照顧動物的經驗讓他心裡非常清楚的知道,這隻鳥兒大約是不太可能回到天空下自由自在的飛行了。 所有生命到最後不過是一抔黃土。 「這樣啊……」魁登斯低聲說,在桌邊跪了下來,讓視線與鳥兒平視。 紐特站在他的身後,看著鳥兒胸口的顫動漸漸趨緩。 「你先回去,讓我來照顧牠吧。」紐特說,有些不忍心讓魁登斯看著鳥兒緩緩嚥氣。 「不用了,管家先生……紐特先生去忙吧。」魁登斯回應,語調柔軟卻夾帶著不希望被拒絕的請求:「您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我可以待在這裡看著牠嗎?」 紐特猶豫了一下,看著那對黑色的漂亮眼珠裡的期盼,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我忙完馬上回來。在那之前,你如果發現有什麼狀況,就立刻來叫我好嗎?」 魁登斯淺淺微笑,點了點頭。 當紐特再次回到房間門口時,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之後了。 這段時間裡,所有事情像是說好的一樣,接二連三接踵而來,讓他遲遲無法脫身。等他忙完,月亮都已經掛上樹梢。 紐特一面伸展著僵硬的脖頸,一面走近房門,正想敲門看看魁登斯還在不在時,就聽到房裡傳來的說話聲。 是魁登斯的聲音。 「……我妹妹……莫蒂斯提她,瑪莉女士說她被收養了,但是收養她的人並沒有留下聯絡方式,所以我找不到她了。如果你看到她你說不定會很喜歡她,她跟你一樣都喜歡穿一身灰色的衣服……以前啊,每次有人送捐助的衣服來的時候,她都和我一起站在旁邊,不去選那些漂亮顏色的衣服,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喜歡穿灰色的,其他人都不會選灰色,所以她不用搶。但是明明是個漂亮的小女生,穿灰色不是很不可愛嗎?我這樣問她,然後她就回答說,如果穿灰色的,看起來就和我更像了……你說她是不是很傻?為什麼要跟我像呢?像我一點好處都沒有……她明明是一個那麼漂亮的小女孩,為什麼要學沒人喜歡的我呢?鳥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紐特輕輕推開門。 房裡的魁登斯正用著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的跪姿趴在桌前,手指輕輕碰著鳥翅膀前端一小搓羽毛,像是在握著手一樣對著鳥喃喃自語。 「如果我像你一樣會飛就好了,我真想飛去四處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她,看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不知道會不會餓著了、凍著了,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不知道能不能保護自己……我想應該是可以的吧,偷偷和你說,以前雖然我比她大那麼多,但是每次其他人欺負我的時候都是她出來幫我,幫我罵走其他人……她看起來很壞脾氣,但其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小女生,我希望她過得好,過得幸福,希望她可以快快樂樂的……希望所有壞事都發生在我身上,不要發生在她身上……」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打擾,紐特只好站在門邊清了清喉嚨,但魁登斯聽到到聲音後嚇得立刻從桌子旁邊倒了下來。 紐特連忙一個箭步過去把魁登斯扶了起來。 魁登斯靠進紐特懷裡的瞬間臉紅了起來,他慌亂地一面道歉和道謝,一面掙扎著想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卻發現因為剛才的久跪,讓他的腿痠麻到不像是自己的,因此他只能小口喘氣,努力忍耐著像是被螞蟻啃食一樣的痛麻感。 「腳麻了?我幫你揉一下好嗎?」紐特溫和地說,卻沒讓魁登斯有拒絕的機會,而是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手直接貼上魁登斯的腳踝。 魁登斯的腳踝很細,骨頭幾乎可以被紐特的手指圈住,摸上去溫溫涼涼地。紐特像是按摩一樣順著肌肉的線條捏著,意外地發現魁登斯只是顫抖著,一聲不吭。 「應該很酸吧?」紐特好奇地問,他幫他哥哥按過穴道,他也知道自己手勁很強,雖然已經有控制力道,但每一次他哥哥還是都慘叫得像是有人拿刀子在割他的肉一樣,沒想到魁登斯居然可以不出聲。 「還可以,忍耐……」魁登斯聲音顫抖,但仍舊努力的回答。 「其實不用這麼努力忍耐也沒關係喔。」紐特說,看著魁登斯像是小動物一樣在他的懷裡顫抖,讓他的話裡不自覺比平常聽上去更溫柔一些:「和我聊天分分心好嗎?」 「要,聊什麼?」魁登斯喘著氣問,眼神晶亮地看著紐特。 「聊聊你好嗎?和我說說你。」紐特說,感覺自己似乎從魁登斯的眼睛裡掉進了黑夜的星空裡,「我很少有機會能聽到你的事情,你似乎不太喜歡說話。」 「我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但我想聽,可以嗎?」魁登斯本來想拒絕,卻被紐特太過熱情的視線追打,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你想聽什麼?」 「和我說說你的妹妹好嗎?我剛剛不小心聽到她的事情,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她……很棒。」魁登斯輕聲說,「她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很厲害,不像我這麼沒用……什麼也做不好,我一直都讓大家失望……」 「不,你也很好。」紐特回應,「你是個好孩子,對所有生命都非常溫柔,也幫了我很多忙。」 魁登斯定定看著紐特,接著有些哀傷地微笑起來:「紐特先生……真會說話,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即使魁登斯的腳已經復原,但他們誰也沒有想移動的意思,就這樣靠著對方的肩膀坐在地上靜靜地聊著天,看著從窗外落下來的月光照耀在已經安穩沉睡,只有呼吸時微微顫動的鳥兒身上。 兩人之間的對話多半都是紐特隨意地找著話題說著,而魁登斯只是時不時的小聲插話,點頭聆聽,因此等紐特注意到的時候,魁登斯已經靠著他睡著了。 而紐特看著窗外的月亮,看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熟睡的魁登斯,月光灑落他光潔的額頭、染著月色光芒的睫毛、淡櫻花粉的唇瓣。 紐特像是受到誘惑一般緩緩低頭,朝著那張散發著銀光的睡顏靠去。 但魁登斯在這時動了一下。 紐特僵直了身體,但魁登斯只是閉著眼睛細聲咕噥,頭在紐特的肩膀上蹭了蹭,接著更深地睡去。 皂角的香氣和淡淡的花香從黑色的髮絲內散出,紐特聞著那樣的味道,身邊高熱的體溫向是最佳的催眠劑,他在同樣寧靜的夜晚安穩睡著。 隔天早晨,紐特感覺到自己被輕輕拍醒。 他睜開眼睛,窗外天已經濛濛亮了,紐特一起身就感覺到腰和肩膀有些痠痛,他和魁登斯坐在地板上睡了一晚。 「怎麼了?」他揉著眼睛問,看著魁登斯捧著那隻灰色羽毛的鳥到他面前。 小鳥躺在魁登斯的手心,已經僵硬不動了。 紐特看著魁登斯的臉,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魁登斯只是低頭看著那隻鳥。 「牠……本來就受傷了,很難撐過一晚,所以你不需要太難過。」紐特試圖安慰。 「我早就知道了,管家先生。」魁登斯輕聲說,「我只是覺得,說不定有那麼一點點可能,牠能活下來。」 話說完,魁登斯抱著鳥兒離開了紐特的房間,而紐特只是站在原地,神色複雜。 ※ ※ ※ 當魁登斯從昏睡裡醒來,首先注意到的是床正在不自然地搖動,接著他才聽見耳朵裡傳來平日總是溫文有禮的管家紐特的聲音。 紐特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波西瓦的房間,但此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和魁登斯一直以來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那是經過情慾洗禮,有了艷麗色澤的腔調。 魁登斯接著聽到了波西瓦的聲音,混雜在紐特的呻吟裡,低沉卻令人無法忽視的性感氣音,令人聽了耳朵一熱。 還沒來得及詫異或是困惑,紐特像是貓抓一樣的黏膩呻吟聲就從魁登斯的心口輕輕搔過,他羞恥地發現自己本來應該被先生玩弄到疲軟的陰莖又有了要挺起來的跡象,底下的陰囊沉甸甸的,似乎有了蓄積的跡象。 接著魁登斯聽到他的先生說:「看著我,看著是誰讓你達到高潮。」 接著水聲開始在房間裡迴盪,像是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濺出水花與激情的溫度。魁登斯背對著晃動的人影側躺在一旁,被操到紅腫的穴口情不自禁地再次蠕動起來,像是一張始終貪得無厭的小嘴,渴望被再次填滿。 但魁登斯甚至連動一下,給自己已經半挺起來的分身一點撫慰都不敢,只是睜大眼睛盯著牆上燈光反射後像是萬花筒一樣層疊又不斷搖動的影子,想像著身材纖細修長的紐特是如何跨坐在他的先生身上,搖晃著柔韌卻富有肌肉的腰部,將結實又曲線漂亮的那雙長腿纏住先生的腰,整個人被抱在溫暖的懷裡一寸寸被操開,操濕。 他感覺到痛楚、害怕、驚慌,接著那些卻都化作情慾,凌駕於他的理智之上。 耳裡重重疊疊的呻吟到後來甚至像是海妖的歌聲,魁登斯開始迷茫,腦袋裡也從原本的清明漸漸混亂,像是被捲進漩渦裡的船隻,在聲音中迷茫。他一時之間感到恍惚,不知道究竟是先生在操弄著紐特先生,又或是紐特先生正在愛撫著他? 最後在一聲沙啞而像是即將崩斷的琴弦的高亢呻吟後,背後的聲音平息了下來。 魁登斯鬆了口氣,即使沒有碰觸,回過神來之後他的分身也已經顫巍巍立了起來,濕滑的液體弄濕了側躺磨蹭到的那一小塊床單。 他細微地喘氣,努力閉起眼睛想重新裝做自己已經睡著,接著響起的聲音卻讓他如遭雷擊:「魁登斯?醒來了就過來吧。」 魁登斯僵住兩三秒,試著努力思考該如何是好,腦子卻一片空白,心口也痛得不像話,一時之間除了繼續裝睡之外也想不到什麼好主意,但是正當他想裝做睡著沒聽見時,他卻感覺到嚴厲的視線從他的背脊刮過,讓他害怕地顫抖起來。 他抖著手爬了起來,卻悽慘地發現即使恐懼他的分身卻仍然昂揚,甚至有了更加堅挺的跡象,他只能垂著手試圖遮掩讓他舉促不安的部位,用著變聲期後變得較為低沉卻仍然怯懦的嗓音回答:「對,對不起,先生……我不該,我不該偷看的。」 魁登斯恐懼地不敢望向波西瓦的眼睛,卻意外聽見波西瓦的聲音並沒有帶著陰鬱,只是有些好奇:「醒來了為什麼要裝睡?」 「我,我怕打擾到先生您,還有……管家先生。」他老實回答,卻隱藏了部分事實。 他害怕從他的先生眼裡看見厭煩的眼光,他害怕從一直對他溫暖得有如日光的紐特先生身上看見嫌棄的表情。他知道其他人一直不喜歡他,一直覺得他很髒,但是紐特不一樣,只有他是不一樣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毫無可能,說不定他會以為,紐特先生是喜歡他的。 波西瓦想了下,確實,如果魁登斯剛剛醒來的話,照紐特的個性很有可能就逃跑了,「你做得很好。」他溫聲對著魁登斯說,卻意外發現魁登斯毫無反應。 或許這是他記憶以來第一次,當他稱讚魁登斯時,魁登斯面無表情,甚至連笑容都沒有。 但他還沒來得及感到不對勁,魁登斯便抬起頭看著波西瓦:「先生,您喜歡管家先生嗎?」 波西瓦沒有多想就回答了,「喜歡。」 魁登斯追問:「是那種,一定要是管家先生不可,的那種喜歡嗎?」 波西瓦愣了下。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許一開始只是想看看忒休斯的弟弟是什麼樣子,還有那麼一點惡趣味是想讓忒休斯的弟弟服侍自己,但是隨著紐特在他的身邊越久,看著他有些笨拙卻非常努力的樣子,看著他總是害羞卻愉快的笑容,波西瓦發現自己開始漸漸被那股溫潤的光吸引,慢慢地,他開始不只是忒休斯的弟弟,而是身為紐特,獨一無二的存在。 「或許吧。」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於是波西瓦看到魁登斯笑了。 或許魁登斯從來沒有這麼燦爛的笑過,他的眼睛甚至笑瞇了起來,笑容像是漣漪般在他的臉上不斷擴大,接著綻放如同盛開的花。 卻像是曇花。 只在花開時存在片刻的芳香,而後凋零於塵土。 接著魁登斯親吻了波西瓦的嘴唇,主動把身體再次獻上,將兩人拖進情慾的泥沼當中。 紐約冬天總是灰沉沉的陰霾天空今日難得放了晴,金黃燦爛的陽光像是小麥一樣細碎撒在潔白的石磚上,街上行人似乎也因為難得的冬日陽光而鬆懈精神,懶洋洋地瞇著眼睛漫步,靜靜享受著絲絲暖意。 Kowalski的麵包店一如往常地從早上就門庭若市,門上掛著的貓頭鷹風鈴響了又響,清脆的鈴聲幾乎沒有中斷的一刻。各形各色的人們呵著手心,哆嗦著身體進入店哩,而後抱著暖洋洋又散發香氣,印著逗趣橢圓形臉孔的棕色紙袋,臉上帶著不自覺的溫暖微笑離開。整條街都散發著麵包甜蜜又安心的香氣,溫暖了冬日裡所有路人的心。此外,還有一群孩子聚集在麵包店附近,等著那個圓圓胖胖的善心老闆時不時出來發點糖果和小圓麵包。 下午四點,門上的風鈴又一次清脆響起。 「午安!」Queenie站在櫃台,一抬起頭來就看見有些的Credence駝著背走進店裡,立刻笑著伸手招呼他:「Credence!快進來吧!Tina已經到了喔!」 「午安,Goldstein小姐……不好意思我遲到了?」Credence低聲說,把手裡的袋子下意識地藏進背後。 「和你說過叫我Queenie就好啦!你很準時,是Tina太早到啦!」Queenie快活地跑出收銀櫃台勾住Credence的手,眼神偷偷看了一下那個小袋子,接著很快把他往後面的小廚房拉:「Jacob!那我們先上去囉!要是忙不過來可以叫我喔!」 「哈哈,慢慢玩,玩得開心!」待在櫃臺裡的Jacob圍著白色圍裙,友善地對著Credence微笑,朝逐漸走上樓梯的兩人揮手。 麵包店的二樓看上去很普通,放滿了麵粉或是各式各樣的模具,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得像是小山一樣,似乎只要伸手一推就會嘩啦啦地全部倒塌。Queenie拉著Credence彎過一堆箱子,小心翼翼地在幾乎沒有落腳空間的木板地上走動。 「不好意思喔,這裡很亂呢。」Queenie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又甜蜜又是埋怨:「這兩天剛好訂了一批貨,Jacob還沒來得及整理呢。之前就跟Jacob討論過是不是不要大量訂貨,而是少量卻頻繁一點訂,比較不會有沒地方放的問題,客人吃到的食材也會更新鮮,但是店裡實在是太忙了,一口氣訂多一點還是比較快呢。」 「啊……還好……」雖然不知道怎樣的回答才是正確的,Credence還是努力提起精神搭著腔。 經過昨晚算不上是太愉快的談話後,今天一早Credence醒來的時候Graves已經出門,只留下一個小袋子讓他做為去拜訪的禮物,甚至連早餐都沒叫他起來一起吃,這也讓Credence從一早就有些陰鬱,但為了不想破壞Queenie的心情他仍然試著表現出愉快的一面。 「你別在意,我就是閒聊。」Queenie微笑,「有時候就算只是說說話都可以讓心情好一點呢。」 Credence有些不明白的點了點頭,而Queenie見狀只是又給了他一個笑容。 「門在這邊!」Queenie指著牆邊一個有點老舊的木門,推開幾個擋在門前的箱子後打開了門,邀請Credence進入:「請進吧,小客人!」 門後是幾乎要令人睜不開眼的亮光,Credence踏進門裡後發現自己居然身處在一片花園當中。天空是清澄的湛藍色,不知從何而來的太陽高掛在藍天中,光線燦爛透明,被細心養護的花朵在陽光下伸展枝枒,花團錦簇,蝴蝶與蜜蜂在花瓣上停駐,玫瑰花架拱門上有小鳥正在放聲高歌,幾乎和Queenie寄來的信裡畫得花園一模一樣。 「這是……」Credence驚訝地回頭,看見Queenie仍然站在木門邊,門裡是昏暗的麵包店二樓,但只隔了一道門卻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嚇了一跳嗎?這裡是Tina幫我詢問Newt的皮箱做法後幫我做的花園喔!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掃除間,現在已經擴大到這麼大囉!」 「嗯,這裡……好漂亮!」Credence低聲讚嘆,眼神幾乎膠著在眼前的一景一物上,無法移開眼。這裡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仙境,一草一木似乎都在閃閃發光,散發出只有夢境才能擁有的美麗色澤。 「那當然,這裡可是我精心設計的呢!」 Queenie滿眼都是驕傲跟快樂,她笑嘻嘻地關上門,像是女王一樣拉著Credence緩緩穿過花叢與草地,向他介紹花園裡所有纖細而美妙的巧思,而Credence只能點頭,把花團景簇的色彩盡數收入眼裡。 真想讓先生也看看啊。Credence暗自想著。 「啊,忘了跟你說呢!這是個小秘密,不能跟其他人說喲!如果被別人知道我在莫魔的家裡做這種事情的話,我會有麻煩的!我連Jacob他都沒有說呢!所以我跟你,還有Tina,我們要一起守密喔!」Queenie吐了吐舌頭,歡快地對著Credence說著。 秘密。 這個詞彙從Credence唇齒間流過,讓他嚐到一絲苦甜的滋味,像是蜂蜜啤酒。他喜歡跟人一同保有秘密,那就好像是在兩人中間建立了隱形的紐帶,會感受到對方身上有著共犯的氣味,於是忍不住賦予對方比尋常更多的信任,同時又害怕著這脆弱的連繫總有一天會斷裂消融,不復存在。 但在那之前他會焦灼著、快樂著,同時也害怕著、恐懼著。 「我會保守秘密。」Credence像是要證明自己一般說著:「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那真是太好了呢!」Queenie甜笑回答,金髮在陽光下被曬得閃閃發亮,粉紅色的洋裝看起來既輕軟又甜蜜,整個人柔軟到像是墜入凡間的天使。 她繼續帶著Credence前進,直到穿越幾道玫瑰拱門後,Credence在不遠處的歐式白色花園椅上看見了Tina已經在啜飲著香噴噴的熱茶。 「Tina!」Queenie出聲招呼。 Tina在回頭看到兩人後,對Credence點了點頭露出笑容:「Queenie。午安,Credence!」 「午,午安,Goldstein小姐!」 即使是看到幫了自己很多次的Tina,Credence仍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之前給Tina和先生添了很多麻煩,讓他們多了很多工作,雖然先生一直叫他不要在意,但是看到Tina小姐他總是會感到愧疚。 「說過叫我Tina就好啦,如果叫我Goldstein不是會跟Queenie搞錯嗎?」Tina很認真地糾正Credence。 「可是……」Credence對此相當糾結,直接稱呼姓名感覺太親密了,他很擔心這樣會惹人嫌。 「Tina你不要欺負Credence啦!」Queenie溫柔地出來救場,拉著Credence在椅子上坐下,替他倒了一杯熱茶:「來吧,等等再喝,小心燙喔!這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角!」 「我哪有欺負Credence?」Tina不解地皺起眉頭。 「Tina,Tina小姐沒有欺負我。」Credence很不自在地稱呼著Tina的名字,低垂的頭幾乎要貼到自己的大腿上。 「Queenie你看,Credence也說沒有。」Tina嚴肅地說,但是臉上沾著的餅乾屑洩漏了她的真實性格:「你不能誣賴我。」 「好啦,好啦。」Queenie並沒有持續糾纏這個話題,而是換了一個問題問:「Tina,你剛剛是怎麼進房間的呀?為什麼我們上來之後還需要移開好多東西才能進來?」 「就是開鎖咒然後消影術。」Tina非常正經:「搬開那些東西感覺太麻煩了。」 「Tina你真是偷懶!」Queenie有些不滿地抱怨。 「是你比較偷懶吧,你都不整理。」Tina認真回答。 「才不是啦!事情的原因我剛剛已經解釋給Credence聽了!不是我偷懶!你說對不對,Credence?」Queenie立刻轉頭問著Credence。 「啊……對的……」Credence連忙點頭。 「不要問Credence啦,你看他一臉困擾的樣子。」Tina阻止了自家妹妹感覺上有點壞心眼的行為。 「Credence才沒有困擾,他是好孩子!」Queenie笑瞇瞇地把原本放在Tina面前的餅乾推到Credence前方,示意他別客氣:「嚐嚐這個!鷹馬……紫羅蘭色的這種是Jacob最近的新產品喔!」 面前的餅乾Credence很熟悉,先生曾經帶回家過一次。而從那次的閒談當中,Credence知道了這種餅乾在Jacob店裡被稱為「怪物餅乾」,是店裡賣的最好的商品之一,因為圖案新奇,顏色美麗所以廣受莫魔家庭與小孩歡迎。但是Credence看過Newt先生寫的書,因此他知道這些餅乾其實都是奇獸的圖案。 Newt先生花了好幾年,好不容易寫完了「怪獸與牠們的產地」,並在書出版之後寄了一本到Graves先生家裡。由於信封寫著他跟先生的名字,於是先生把書放在他的房間,讓他在學魔法的閒暇可以翻看。他已經看完了大半本,因此那些餅乾他能夠認出好一部分。而至於Newt先生,最近似乎正忙於宣傳書籍,因此有好一陣子沒來紐約了。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Credence拿起鷹馬餅乾輕輕咬了一口,接著被衝進嘴裡的花香味嚇了一跳。 那就像是一口咬下整個花園,瞬間所有花朵都在嘴裡綻放的滋味,過多的香氣甚至讓人有種無法負荷,醺人欲醉的感受。除了香味之外,舌尖上餅乾的口感甜蜜卻又帶著明顯的酸味,卻又沒有總是會跟著酸一同出現的澀味,而酸味不但突出了甜味,還使人完全不會發膩,能夠一片接著一片吃。 「怎麼樣?」Queenie眨著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非常好吃。」連續吃了兩片Credence才摀著嘴有些含糊地開口,但是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掩飾他語氣裡的欣喜與驚訝:「有點酸但是口味非常溫和,完全不會膩。」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個配方我可是也出了一把力喔!多吃一點吧,別客氣!」Queenie笑著壓住了Tina偷偷伸過來想要摸一片餅乾的手。 「好的!」Credence點頭,愉快地享用起桌上的餅乾。 某個飄著細雨的冬日下午,Credence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是浪漫的粉色,像是郵寄了春天,信封邊緣有著鏤空的精緻花紋,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和剛出爐的麵包熱騰騰的香氣,聞起來就像是幸福該有的味道。上頭秀麗的手寫字體清楚而明快地寫著收件人:Credence Barebone,而寄件人是Queenie Goldstein。 Credence拆開信,裡頭柔軟滑順的白色信紙觸感細緻,用金色的細線勾勒著花園,上頭的蝴蝶還在緩緩展翅,落下金粉似的花粉,比起信像是個美麗的工藝品。Credence盡可能輕柔地拿著,不想在上頭留下摺痕,結果信反而差點從他手裡滑開,他手忙腳亂地抓牢,將信平放在大廳的桌面上,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封午茶的邀請 時間是明天下午四點,除了他之外Queenie還邀了Tina,共三個人,地點是在Jacob Kowalski那家小小的麵包店的二樓,信件內文用花體字寫著:因為拿到異國寄來的茶葉,所以想小聚一番,當天也還會有Kowalski店裡的麵包跟餅乾,希望他能赴約。 於是在當天晚上Graves回到家後,脫下俐落的黑色長大衣與淺灰圍巾,坐到長桌的主位等待晚餐上桌時,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右方Credence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興奮的眼神。 這相當難得。 「怎麼了,Credence?」Graves問:「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先生……我明天下午能出門嗎?」坐在餐桌旁等待晚餐上桌的Credence低聲問:「Goldstein……Queenie小姐請我去喝茶,還有Porpentina小姐也會去。」 「Goldstein的邀請當然可以。」Percival Graves放下手裡的莫魔報紙,整齊摺好後將原本掛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脫了下來,捏了捏自己有些酸澀的眼睛,「那麼晚餐會回來家裡吃嗎?」 自從Credence搬進Graves家後,他們養成了每天晚上一起共進晚餐的習慣。一方面是因為Graves覺得一整天都讓Credence一個人待著好像不太好,而Credence也暗自希望Graves能夠定時吃飯,不要因為工作忙碌就忘了晚餐。 「我會的!」Credence立刻回答:「我會趕回來跟先生一起吃飯的!」 「偶爾外食也沒關係,不用急著回來。只要提早告訴我一聲就好,記得玩得開心。」Graves不想讓Credence少數的外出機會感到有壓力,所以只是溫和地說著:「我也很久沒見到Queenie Goldstein了,幫我跟她問聲好。」 「……好。」Credence垂下頭,乖巧地答應。 在家庭小精靈把晚餐上桌後,Graves拿起雕工精美的銀質餐具,一如往常地在吃下一口沙拉後才看到Credence開始慢慢進食。 這似乎是Credence以前在賽倫復興會養成的習慣,他從不敢第一個開動,雖然Graves試圖糾正過幾次,但是看著Credence萬般不適應的樣子,最後還是選擇讓Credence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 而進食的途中Graves通常是安靜的,因為他通常都是獨自吃飯,並不會有什麼閒聊的機會,而Credence就更沉默了,他甚至連刀叉都使用的小心翼翼,不敢讓碰撞聲太大。 感覺氣氛似乎沉默到過於壓抑,於是Graves試圖緩頰:「Credence,今天的肉排很不錯,你可以多吃點。」 放在桌子中心的烘烤肉排已經被切了兩片下來,切面處有著細膩的粉色,三分熟卻沒有血水,肉汁隨著銀質的刀叉落下時流出,把底下的萵苣染得油亮,帶著馥郁而豐美的氣息。煎過的表面酥脆並緊緊將調味後的肉汁鎖在裡頭,內裡卻入口即化,兩種口感都讓肉排的美味度指數級上升。 「好的。」Credence答應了,但接下來的幾分鐘裡Graves卻注意到Credence將桌上所有的菜都添了第二份甚至第三份,卻獨獨跳過了肉排,這讓Graves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Credence,肉排不和你的胃口嗎?你不喜歡太生的牛肉?還是我們以後不要再做這道菜了?」Graves問,而Credence立刻搖頭:「不!我很喜歡!」 「但我注意到你並沒有夾取第二次。」Graves一說Credence的嘴唇就立刻難堪地蒼白起來,抓著刀叉的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變得通紅,「對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Graves用著難得一見地和緩口氣說著:「不喜歡也不用勉強自己,我希望你自在一點。」 「我並不是不喜歡!那道菜真的相當好吃,只是……」Credence緊咬下唇,聲音幾乎可以說是怯懦地顫抖著:「我只是覺得,先生喜歡那道菜,所以想都留給您……」 Graves啞然失笑,幾乎可以說是有些無奈地望著面前的Credence,「Credence,我吃不完的,而且我也喜歡將美味的食物與你分享。」 雖然他明白Credence的行為是好意,但是他不喜歡Credence總是壓抑自己配合別人。所有人都必須先愛自己,才能夠愛別人或是為別人所愛。他站起身,替Credence切了兩片肉排,夾到Credence盤子上時卻看見Credence一動也不敢動,看上去與其像是歡欣更像是驚恐。 「放輕鬆。」Graves幾乎想要嘆氣了,但他最後只是摸了摸Credence的頭,「快吃吧。」 在注意到Graves的視線已經從自己身上轉開之後,Credence終於敢偷偷拿起刀叉,小心翼翼地吃著那兩片對他來說比什麼東西都要珍貴的肉。肉雖然已經有些放涼了,但是豐沛的香氣和柔軟的口感仍然相當完美,而Credence一想到這是先生親手替自己切的,就忍不住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甚至有些捨不得吞下去了。 就在Credence遺憾地吞下最後一口,舔了舔嘴唇後一抬起頭就看見Graves正在盯著他的臉看。注意到Credence的視線之後,Graves先是立刻避開了目光,過了幾秒鐘後卻又轉了回來:「喜歡就多吃點,我已經吃飽了。」 「好。」Credence輕聲回答。 一頓晚餐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碗盤都被收下桌後Graves看了看時鐘,發現時間尚早,想著自己似乎有一陣子沒有關心Credence的學習進度,於是讓Credence跟在自己的背後進了書房。 Graves的書房是相當沉穩的原木色調,木頭地板與淺棕色的地毯踏上去溫暖柔軟,放滿了各式書籍的書櫃占了房間一整面牆,窗簾為了避光則選擇了垂至地板的鐵灰色,整個房間的每個物品都異常整齊,令人感覺相當嚴肅。但書房有個角落卻擺著張小桌子,上頭凌亂地放著墨水與羽毛筆,疊在上頭的書也有些歪曲,和整個房間的氣氛不太配合。 一進房間,Graves背對窗戶坐在巨大的書桌前,讓Credence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而後Graves便開始問:「Credence,最近學習上有什麼問題嗎?」 「最,最近我正在學習藥草學,像是白鮮或是縮皺無花果的用途與用法等等……」Credence低聲說,臉色有些微紅:「雖然做法我已經看了很多次,但是在實做藥劑上我卻還是一直失敗……」 「不用焦急,我當年做藥劑時也很常失敗,多練習就好,如果材料不夠就跟我說,有什麼疑問想直接問我的嗎?」 Graves招了招手讓放在不遠處Credence桌子上的藥草書飛進自己手裡,翻開找到了寫著白鮮香精作法的那一頁,有些詫異地看見上頭空白的部分幾乎被Credence細細密密的字體寫滿心得跟疑惑。 被先生看到了!Credence驚慌地低下頭,臉忍不住紅了起來。他在書上寫了很多自己愚蠢的想法,沒想到會被Graves拿去看。 「很多想法很有意思。」Graves的手指輕輕滑過Credence用黑色墨水勾勒的細字,Credence的字雖然小,筆跡也輕到幾乎不會在紙上留下劃痕,但是細瘦的字體仍然端正好看。Graves越讀那些紀錄就越覺得有意思,看著Credence通紅的臉時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喜歡藥草嗎?」 「藥草有很多功效,組合起來也有變化,我覺得很有意思……」Credence低聲說。 Graves沉吟片刻,開口問:「那你想親眼看看它們嗎?」 Credence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立刻抬起頭,眼裡閃著希冀的興奮光芒,「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有個朋友在不遠的城市裡有片藥草園,或許你會想去見識?」Graves遲疑了下,「可能會需要待上一兩天,當然,我也會跟著去。」 沒有經過任何思考,Credence幾乎是在Graves問題拋出的瞬間就立刻回答:「我想去!」 「那麼我這幾天就聯絡她,告知我們即將前往拜訪的消息。」Graves點了點頭。他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Credence總是在他們罕有地幾次出遊旅行時都表現得特別興奮,像個孩子一樣。 Credence愣了一下,「先生,您是說……『她』?」 Graves有些困惑地挑眉,他並不明白Credence這麼問的意思,但卻仍然耐心且詳細的解釋:「確實是。她是位相當成熟美麗的女性,藥草園是她的產業,每一株藥草都由她細心栽培種植,從不假任何人之手,甚至有些相當珍稀的藥草來自美國以外。那裡分成好幾棟溫室,有著不同的溼度跟環境,有些酷寒如同北極;有些炙熱如同沙漠,同樣的藥草會在不同的環境變化出完全不同的藥性與樣貌,相當有意思,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感覺到Graves對藥草園的熟捻,Credence忍不住問:「先生很常去那個藥草園嗎?」 「幾年前很常去,最近就很少了。」Graves回答,眼裡滿是懷念:「當年我曾與她在那裡度過一段相當美好的時光。」 那時剛當上正氣師的他還只有二十多歲,在一次的走私案當中遇到了她,兩人很快就墜入愛河,只是當激情褪去之後,隨之而來的一切現實都讓他們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最後歸於平淡,只剩下每年交換幾次卡片的聯繫。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不是他們不夠適合,而是當年的他還沒有能夠承擔起一份感情的準備,還沒有下定決心在生活中容納自己以外的人,還沒能面對在戀情削減之後必須看見對方最真實的所有姿態,於是就讓一些細碎的摩擦漸漸扯裂關係。 Graves已經陷入回憶,絲毫沒有注意到Credence的臉在聽到話的瞬間變得慘白,但Credence仍強自鎮定地開口繼續問著:「先生您……她跟您……」 回過神來,Graves只是望著書頁淡淡回答:「我們曾有一段過往。但現在只是朋友。」 那些都過去了。 接收到這樣的答案,Credence仍然抿著嘴,整個人在椅子上低著頭縮成一團,像是一道憂鬱的陰影。 但Graves仍像是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一般繼續問著:「那麼就暫定這週日,可以嗎?」他必須事先做些安排與申請,還得通知那些國會議員。 「我不想去了。」 「Credence?」Graves以為自己聽錯了,放下手裡的書抬起來頭來問:「Credence?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不想去了。」Credence回答,仍然低著頭。 「一開始你可不是這麼說的,Credence。怎麼就突然不想去了?」Graves問,但Credence只是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沒有回答。 Graves看著Credence突然低落下去的反應,本來還有些不甚確定的猜想似乎也隱隱有了答案。但這個答案帶來的並不是歡喜,只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 頓時降臨的寧靜讓燭火細微的劈啪聲突然就變得清晰,Graves看著面前只是低坐不語的Credence,心裡升起了矛盾。 「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吧。」Graves把書交還給Credence,「時間已經不早了,你也去準備休息吧。」 「那麼我就先回房間了。」Credence低著頭接過了書,轉身就離開Graves的書房。 「晚安,Credence。」Graves看著Credence的背影緩緩向前移動,最後消失在書房內燭光的範圍當中。 「晚安,先生。」Credence輕聲說,關上了門。 ※ 4.
Randy把Eddie帶進了禁閉室後就離開了。 禁閉室嚴格說起來跟Eddie前幾天住的牢房差不多,只是更狹窄了一點,一樣有床、洗手台、馬桶,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個室友,還有室友貼在牆上的報紙、信、或是PLAYBOY女郎圖,而整間房間當中唯一可以對外溝通的部分就是門邊靠近地板處有個送餐的長方形框洞,大部分時間還都是蓋著的,不讓他們有任何能跟外頭溝通的機會。進禁閉室前,他身上也不被允許攜帶任何東西,因此整間房間除了如影隨形的惡臭外,什麼都沒有。 Eddie在幾乎沒有空間走動的房裡快速繞了幾圈,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就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獅子,他不自在的選了離馬桶最遠的角落坐下,望著室內看似雪白時則被劃滿痕跡的灰牆。 無處可逃的安靜讓時間突然被拉得很長,每次眨眼都像是一個世紀的開始與終結。等Eddie安靜下來之後,他隱隱約約聽見其他牢房內傳來的喃喃自語,像是昏沉夢境當中傳出的夢囈。 禁閉室最可怕的並不是他的空間被束縛,而是荒蕪的寂靜如同潮水漫延,填補整個空間,一吋一吋從腳底淹上,鯨吞蠶食,試圖讓他窒息,殺死他如同殺死任何一個普通人。 他讓自己集中精神,想著他來監獄的主要目的:訪問那個聲稱自己無辜的殺人犯。只有七天的禁閉,算上必須找到方法把他的訪問對象弄進來的時間,想必Randy不會留給他太多機會試探與訪問,他必須把每個問題都問到精準,在被發現自己的身份前從對方口中套出足夠的情報。Eddie仔細思索到底要怎麼開口試探,哪些問題是為了放鬆心防提出的煙霧彈?哪些問題可以讓他找到更多的資料跟線索?哪些問題則可以幫助他找到真相,蛛絲馬跡中推論出事情的真相? 整件事乍看之下沒有任何問題,仔細想來Eddie卻發現其中充滿疑點。為什麼他堅持自己無辜,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他?為什麼不願意闡述理由,只不斷重複自己沒有殺人?為什麼家人跟朋友全都對此事閉口不言或顧左右而言他?為什麼從群像中拚出來的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不同面向的人?為什麼一審判決來得如此之快,而他的家人卻不再上訴?最後,如果人真的是他殺的,他又為什麼殺人?所有問題都有個看似正確的解答被公布,但Eddie卻像是緝毒犬一般從中嗅到可疑的痕跡,像是有張黑幕正在抹除底下的言論,不論是真相或是謊言。 這件事Eddie得知的太晚,因此他拿到的情報不是一手的,全都經過了處理,他用自己的經驗替犯人做了側寫,竟然與實際狀況完全相符,這很不合常理,簡直像是有個兇手擺在那裡等著他們發現。 他從不輕信別人給他的資訊,而是更仰仗自己的直覺,但他的判斷也不全是正確的,因此在確定真相、找到更多線索之前,他得保持中立,不因為個人情緒而讓報導失去真實,讓自己失去立場。 手上沒有紙跟筆能幫助思考,於是Eddie隨手撿了一塊落在床底的石片,試圖在已經刻滿了字跡的牆上找出一塊能夠謄寫的位置。手中的石片好幾個尖角都有磨損的痕跡,而牆上刻痕重重疊疊,畫滿日期、記數、塗鴉、破碎的語句,應該全都是被關在這裡的人留下的,有些已經磨損的看不出痕跡,有些則被粉刷蓋過,卻在濕氣剝落下再次出現,從蛛網般的紋路當中現出了一部分,新生的字跡覆寫在上方,為了留下被人看見的痕跡而重複劃過相同的位置,使得每道紋路都有了殘影,卻只使得一切線條變得破碎又混亂,像是痛苦的具象化。 Eddie突然想起哭牆。 他曾經為了採訪去過一次耶路撒冷城,看著米黃色的巨大磚牆下人們依序排隊前進,等到輪到他們時,雙手撫摸有著雪白鹽粒的牆面,或是蜷曲在牆根用著像是回到母體的安全感姿勢擁抱自己,高聲痛哭或是默默流淚。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在一個充滿他人視線的地方下宣洩自己的情緒,將自己的悲傷跟脆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而雖然他尊重他們的風俗跟行為,對實際上他來說那就是面牆,跟其他的牆沒甚麼不同,頂多有著歷史或宗教意義。但此刻他看著這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經在上面留過記號的牆,撫摸過上頭不知道多用力才能刻下的愛、恨、自由,突然有種眼眶發熱的感受。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為了自由與真相自願來到聖昆丁州立監獄,他覺得自己跟這些人有決定性的不同,像是他是揮舞正義大旗的騎士,配得上皇冠與加冕;而他們只是沒有名號的奴隸,注定只剩下一個編號殞落於塵埃,因為他是記者而他們是犯罪者。 但實際上他們都是一樣的。 在那些附加於身上的身份之前,首先他是人,是人就會有自己的追求與私慾,而實際上他也從來都不是什麼聖女貞德或是殉道者,只是隻停在牆上的蒼蠅,吸吮著血腥的現實存活。 Eddie? 腦中Venom的聲音倏地將Eddie拉回現實。是了,現在他連自己是不是人都已經不能肯定了。上一次的健康檢查報告顯示,他的全身消化器官幾乎都出現了輕重不一的衰竭,而肝功能幾乎已經停止,Dan上次看著他的報告時看著他的表情簡直驚慌到像是看到一個死人突然動起來。 但就他自己的感受來說,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切正常,臉色紅潤、甚至比以往更有精力,除了有時候饑餓感會比較強,食量似乎也比以前大很多之外,他幾乎沒感覺到什麼變化,Venom說那是因為它在,它會讓他活下去。Eddie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前兩天剛進監獄的時候,他無時無刻都相當飢餓,Venom還火上添油,不斷在他腦子裡叫囂著,想吃掉這些惡人,但今天突然一切都好轉了,他不但感到飽足,甚至還有點撐,Venom也安靜了許多,沒再嚷著要吃人。 就像是被餵飽了一樣。但是是被什麼餵飽的?它吃了什麼? 他想平心靜氣找出原因,但一想到這裡腦子裡就彷彿響起了Venom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Eddie。』 不像平常當他「穿」著Venom時,聽到的是自己與Venom彷彿融為一體的低沉沙啞,充滿殺人魄力的腔調。當Venom在他腦中說話時,他聽到的聲音更高亢一點,帶著活力與生氣,像是個青少年。或許別人聽不出差異,但Eddie知道這之中的差別。而這聲音響起時,他的後腦會隱隱發麻,脖子會泛起顫慄,那聲音像是在震動他的腦子,試圖混亂他的思緒,把他的腦漿攪散。 跟高潮的感覺很類似。 Eddie一想到這裡就立刻讓自己打住。他不想承認自己居然會對一個外星生物的聲音起了ASMR,但一想到Venom的聲音,想到早上Venom對他過於親密的舉動,他的皮膚就感覺彷彿有滑溜的生物從上頭輕輕爬過,沿著腰部跟胯間遊走,讓他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早上被Venom觸摸過的地方全都開始泛起微熱,像是還有黏液隱隱殘留在下身的皮膚上,他的耳根開始隱隱發紅,後背也滲出了汗水。 Eddie忍不住回想起早晨時Venom對他做的事。今天他從一早起床就手忙腳亂,結果還發生了一堆事情弄得他人仰馬翻,根本沒空檔能跟Venom詢問,一路到了現在,他才有餘力跟時間靜下來思考。 他不明白到底為什麼Venom要這麼做,也不認為Venom做這種事只是出於興致。他比誰都明白Venom幾乎只在必要時出現,除非他的要求,否則只要能夠用一根觸手就能解決的,Venom絕對不會用兩根。一方面原因Eddie偷偷猜想是因為Venom喜歡偷懶;另一方面就是現出形體確實會耗費Venom大量的體力。這從每次Eddie「變身」後都會感受到的劇烈飢餓,導致需要大量進食餵飽Venom的食慾就可以證明。那麼,為什麼?為什麼Venom要特地對他這麼做? Eddie知道自己微薄的外星生物知識肯定派不上用場,甚至搞不好還會完全弄錯方向,平白無故添許多笑話,而且光是他在思考的現在,Venom肯定就已經知道他正在想的一切事情,於是Eddie索性直接在腦海裡詢問。 Venom,為什麼? 什麼?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你想知道什麼? 你。什麼才是你真正的想法? 從一開始Eddie就想不透,為什麼原本身為侵略者的Venom會突然就轉變了立場,在短短幾天內就從將地球當成遊樂場、捕食場轉而變成了守護者,甚至願意跟自己的種族裡的老大開戰,搞得他們兩個好像突然就成了「地球護衛隊」。這不合常理,用命中注定來解釋又太過少女,難道真的如Venom所說,一切都是為了他? Eddie立刻就否決了這個答案。他想不起來自己有做出什麼能讓Venom改變的行為,也不認為自己腦子裡面有熱愛地球到可以洗腦一個外星生物,而Venom一開始也說的很清楚,對它而言人類很顯然就是食物,而他,Eddie Brock,或許高等了一點,好用了一點,但也不過是從食物上升到座騎,大致上就像是從豬變成馬一樣的存在,嚴格說起來重要性提高不到哪裡去。雖然Venom後來很快就改了口,但Eddie從來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改變了Venom的想法。 我對你很坦誠,Eddie。我告訴你的一直都是真的。 Venom和以往一樣低沉說道,但Eddie卻像是突然被激起了怒氣。 坦誠?你所謂的坦誠就是你能得知我的記憶、體會我的感情、在我身體裡看見我看見的顏色、嚐到我吃下的味道,感受到我感受的一切,卻讓我對你一無所知嗎?這公平嗎? 像是在傾倒自己的情緒一樣,Eddie一口氣把這半年多以來的壓力全部抒發到了Venom身上。 跟你不同,Venom,我不了解你。我無法判斷你說的是不是謊言,而我唯一能釐清的管道卻又是你,這對我而言就像是讓一個記者來挑出自己文章論調的錯誤,就算他真的有錯,他也很難發現或是根本不願意發現。你對我全盤皆知,我對你卻只能仰賴直覺判斷,這樣也算是坦誠嗎? Venom並沒有像以往馬上回答Eddie的一連串提問,而是沉默了許久,而這種沉默持續的時間最後終於長到把原本有著怒火的Eddie澆醒,他這時才驚覺,他或許太高估自己了。 監獄裡過度壓抑的環境加深了他的精神壓力,也逼著他開始鑽起牛角尖,之前Eddie一直都很警覺,不讓自己往這個方向思考,不只是覺得沒必要,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敢問,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他害怕自己成了敲醒沉睡巨龍的鐘,讓Venom突然發覺其實它根本就不需要保護地球或留在他身上,大可隨意大開殺戒,而火箭也不只Carlton Drake的生命基金會裡有,世界各地只要是大國都有火箭,Venom要回到他的星球簡直輕而易舉。 Eddie感覺自己的心被高高提起,懸在半空中。他以為Venom在聽完這些話後會委屈辯解,或是惱羞成怒,更有可能是憤怒的大吵大鬧。Venom在他的面前一直以來都表現的像個難以管教的青少年,卻很尊重Eddie的意見,幾乎不會跟他唱反調。但聽到這些話之後Venom會怎麼想?Eddie忍不住連呼吸都變輕了一點,就是為了等待Venom的反應,但Venom只是持續沉默。 又過了幾分鐘,Eddie開始拿捏不定,在這種時候他是否應該開口道歉?雖然剛剛說的那些確實也全是他的真心想法,但或許他表達的真的太直白粗暴了,所以Venom無法接受。他應該有更成熟婉轉的方式傳達,而不是用這種近乎傷人的言語。Eddie試圖忽略了腦袋深處小聲音的怒吼:還要多成熟!被外星生物寄生的又不是它!人生被搞得一團糟的又不是它!為什麼他不能表達憤怒! 過了許久之後,Venom突然開口。 Eddie,你討厭我嗎? 我很抱——等等,討厭你?當然不。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完全出乎意料的問題讓Eddie原本打算說出口的道歉被打斷了,但Venom的這個問題對Eddie而言倒是很容易回答。 雖然很不適應身體裡多了一種存在,也覺得自己的情緒跟記憶全都被另一個生命得知這點很怪,但Eddie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討厭過Venom。如果認真梳理情緒,他甚至還有些感謝Venom的存在。如果不是Venom,他說不定根本沒有機會能從谷底重新爬起,拿到話語權不用再仰賴人的鼻息;如果不是Venom,說不定他也會跟Maria一樣,為了錢或是食物成了某家公司的實驗品,消失在這世界上。 那你討厭跟我做那樣的事嗎?像今天早上那樣的。 什麼? Eddie愣了下,於是Venom好心解釋得更清楚。 就是像早上那樣,我把我們都弄得很舒服,然後你射—-- Eddie急急忙忙打斷了Venom的話。 等等,這跟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事情無關吧? 為什麼無關?你一開始不就在問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Eddie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Venom說的是對的,他一開始確實是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Venom注意到Eddie認同了,於是從Eddie的左肩探了出來,黑色的黏液在空中組成了一張臉,露出了白色雙眼和滿嘴尖牙,向上咧開的嘴角在此刻看起來幾乎像是笑容一樣,它繼續問了下去。 我們一起來的感覺如何?是不是比自己來更舒服?別說謊,Eddie,我能分出你說出的每一句話是不是謊言,說謊對我們沒有意義,舒服嗎Eddie?你喜歡這種感覺嗎? 過了半响,Eddie才滿臉不甘願的點了點頭,他的耳根已經紅到幾乎發紫,他很快又試圖開口說服Venom。 雖然是舒服,但你也不能伸進…… 伸進哪裡?前面或是後面?你不喜歡被堵住前面延長高潮增加快感嗎?還是你不喜歡被刺激……你們怎麼稱呼這裡?是叫前列腺對吧?你不喜歡被刺激前列腺嗎?我從你的記憶得到的資訊告訴我,這裡是大多數人類男性的敏感點,被刺激這裡會讓人相當舒服,何況我也不會讓你受傷,這樣雙重的刺激不是很快樂嗎? 但一般人類男性不會用這種方式來高潮!我們通常都是只用前面,而且是磨擦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堵住!所以堵住馬眼跟用到肛……用到後面那邊都很奇怪! Venom感覺到Eddie的情緒變化,饒富興味地感受著他。它感覺到Eddie的情緒像是電流一樣穿過Eddie的身體,品嘗起來像是羞恥又像是憤怒,卻帶著火燙的熱意。 為什麼?一件普通舒服的事跟一件很舒服的事,如果可以選擇,為什麼不選擇更舒服的那邊?而且我也看到有人類男性這麼做的影片,你腦子裡面有。 我那只是不小心看到!而且會那麼做的大多數都是同性戀! 但你不得不承認那很舒服,不是嗎?而同性戀……你是嗎?Eddie? 不,我喜歡的是女人,我一向都跟女人交往,這點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你是同性戀嗎?不對,我更應該問,難道你們共生體也有性別之分? 沒有,共生體只有吞噬與被吞噬,性別對我們來說並沒有意義。但如果真要說的話,就地球上性別的劃分來說,我想我的性別認同應該跟你一樣。 Eddie設想了一下,如果Venom是女性,而他們必須朝夕相處,Venom能看到他所有秘密跟想法……他打了個寒顫。幸好是男的。Eddie想。但Venom沒留給他太多時間慶幸,而是帶著愉悅的口氣繼續往下說。 而且我想,我應該是同性戀。 什麼?為什麼?你怎麼判斷的? 因為我想插入你,Eddie,我想像那部影片一樣對你做所有他們做過的事情,我想感受你身體每一個部位的溫度,想聽見你被撐到極限時發出的呻吟,想知道當你高潮時腦子會發出多麼美味的情緒,我想知道當你感到快樂時我會被你絞得多緊,而你的溫度究竟有多火燙。 Venom的話讓Eddie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像是放了一場煙火,炸得他七葷八素找不到方向,耳朵裡全是嗡鳴,而Venom卻逕自說了下去。 我想比現在更了解你,Eddie,我希望我們比現在更親密。我想這或許……就是愛? 愛? 是的,愛。 是朋友之間的那種…… Eros,Eddie。Agape、Eros、Philia、Storge、Xenia中的Eros。不是友情、不是親情、不是仁慈,當然也不是無私的寵愛,是有著強烈的感情和性吸引力的那種。我想跟你上床、想跟你做愛、想佔有你、想讓你的眼裡只有我、想讓任何人都看不見你。 Eddie覺得自己的腦子無法運轉,Venom的行為已經超過他想像力可以負荷的程度了。被外星生物附體就已經夠科幻了,大概跟被蜘蛛咬結果變成超級英雄差不多(他苦笑),何況是被外星生物戀愛?就算是最瘋狂荒誕的漫畫家也不會這麼畫。 ……等等等等等等,讓我整理一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第一次見到你時,Eddie,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Eddie這下倒是感覺Venom在開玩笑了。不同物種間的一見鍾情?他可不覺得這種事情會發生,他還記得Venom一開始威脅他的態度,那一點都不像是愛情。 別開玩笑了,Venom,認真嚴肅一點。 我一直都很認真,Eddie,這一切確實就是這麼發生了。 看著Eddie一臉不信的表情,Venom像是有些不甘願地拖著聲音開口問。 你記得Maria嗎? 當然。 3
Todd說得沒錯。 等他們下樓時,半數以上的人都已經坐在自己喜歡的位置上開始享用早餐了,兩人連忙各自領了個紅色塑膠軟餐盤,加入長長的排隊隊伍當中,但等輪到他們取餐時,分給他們的只剩下不足半個手掌大的小麵包、一杓看上去已經放了兩天的炒蛋、一盒保存期限只到今天的牛奶、幾片烤到焦黑的土司,唯一讓人心情好點的部分只剩下被當作是餐後點心,密封著的水果果凍。 看著Eddie餐盤上食物的份量,Todd多問了句:「夠嗎?」 Eddie看了一眼。跟他以往吃的分量差不多。不明白Todd為什麼這麼問,因此他只是點了點頭回答,「足夠了。」 水果果凍顏色鮮豔繽紛,裡頭有水蜜桃(罐頭)、櫻桃(罐頭)、橘子(罐頭),雖然不算是什麼好東西,但光是漂亮的色澤就能讓人心情不自覺轉晴。留給他們吃早餐的時間不多,於是兩人沒有多作交談,只是快速地進食,但被留到最後享用的果凍只在Eddie的餐盤上待了短短幾分鐘,甚至沒能等到他吃完早餐,就有隻手伸了過來拿走它。 「喂。」Eddie握住那隻手的手腕,那隻手的手指上刺著四個模糊的英文字母,他回頭看著那雙手的主人,皺起眉頭,「你做什麼?」 似乎沒想到會被阻止,那雙手的主人對著Eddie挑了挑眉,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眉尾三個點的刺青隨著笑容被扭曲成了哭臉,「嘿,只是個果凍,拿來交個朋友,很便宜吧。」 「不,謝謝,我不需要。」Eddie冷聲回答。 「Eddie。」Todd也拉了拉Eddie另一隻手,眼神帶著擅於生存的畏縮,「只是個果凍,給他吧。」 Eddie衡量了幾秒鐘。他確實不太想惹麻煩或引起注意,這很可能會讓其他人——特別是其他獄警——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他的身分可禁不起細查,在達到此次混進來的目的前,他是該低調做人。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Eddie對弱肉強食的法則無比熟悉,對於接下來可能會有的發展更是心知肚明。如果他這次退讓了,這小小的騷動當然會結束,說不定他能夠繼續成功的低調做人,跟那些人繼續保持距離,直到離開這裡;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從此會被貼上弱者的標籤,而其他人將會得寸進尺。 如果事情這麼發展,從此他就會被視為食物鏈的下層,任誰都能來踢上一腳,接下來的日子就會非常難過。但他們為什麼要來找他的麻煩?他做了什麼嗎? 即使認真回想,Eddie也想不起來他有可能引起其他人注意的原因。他這幾天一直都很小心,做什麼事情都不特別,不爭先也不落後,甚至也沒跟獄警聯絡上,他到底為什麼會被盯上? 看著面前人嘲笑的眼神,Eddie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用考慮太多,因為他跟其他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他想離開時隨時都能離開,沒人能攔得住他。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去想如果拒絕或是答應會有哪些麻煩,反正他根本沒打算在這裡頭待上很久,而這些人能給他找的麻煩可想而知,打架或是不痛不癢的擠兌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絕對有辦法可以應付。 以前可能還不一定。雖然長年健身,但打架他倒是沒什麼經驗,或許一對一大概還可以,但一對多他肯定得先跑。不過現在他有了Venom,不用說一個打十個,就算要幹倒這裡全部的人,他絕對也是輕輕鬆鬆。 不遠處幾桌聚在一起吃飯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此處的紛爭,在看到那人吃癟後發出了巨大的哄笑聲,甚至還有人開口喊道:「嘿大個子!聽見沒?他不想跟你交朋友!」 被稱為「大個子」的人發現自己似乎在Eddie身上討不了好後,悻悻然鬆開手讓果凍落回餐盤上,臉色也完全沉了下來,「你現在是想跟我對著幹?」他問,而Eddie也鬆開了握著的那隻手,上頭被留下了一圈明顯的紅色指印。Eddie沒理會那人的提問,泰然自若地繼續拿起刀叉吃著自己的早餐。 「兄弟,想清楚,你不會想惹麻煩的。」站在大個子身後,留著一臉鬍渣的另一個人警告般開口。 「惹麻煩的不是我,我只想好好吃個早餐。」Eddie回答,放下刀叉,把果凍一把撕開,用軟軟小小的湯匙舀了一大口塞進嘴裡。 「你!有種!」那個大個子見狀用力踢了一腳椅子,椅子被他踢翻在地,發出一聲巨響。像是信號一樣,原本坐在一旁看戲的人有一半都應聲站起,圍到Eddie身旁。而那人趾高氣昂的開口:「廢物,現在道歉還來得及,我還能考慮考慮是不是要放你一馬。」 Eddie沒理會他,而是慢條斯理又舀了一口吃下。 下一秒Eddie手上的食物便被搶走,打翻扔在地上,還被狠狠踩上幾腳,而Venom安靜了好一陣子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就在Eddie腦中響起。 我們的食物被弄倒了,他們必須補償。這裡有許多眼睛、腦漿、肺、肝臟,全都是新鮮的。Eddie,我們什麼時候才要動手? 耐心,Venom。至少不會是現在,太多人在看了。 至少我們需要給他們一點教訓,Eddie。 我同意。 「坦白說,我並不想為了一個果凍打架。」Eddie放下小湯匙,嘆了口氣,「但你們激怒我的朋友了。」 「你的朋友?誰?Todd嗎?你以為他會幫你一起用小湯匙教訓我嗎?」嘲諷的笑聲隨著話聲結束在四周響起,Todd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換到了另一張桌子坐,只是時不時偷偷摸摸張望Eddie這邊的動向。Eddie也不多做解釋,只是站起身,動了動脖子跟手腳。 「熱身嗎寶貝?我等不及要嘗嘗你的味道——」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Eddie就揮出了右鉤拳。 那拳結結實實落到那人的左臉,那人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痛,下一秒就被重重的擊倒在地,高大的身材倒在地上時甚至讓地面微微震了一下,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Eddie甩了甩手。 「比我想像的硬了點。」他漫不經心地笑著,沒有任何人看到黑色的陰影從他拳頭上一閃而逝,接著Eddie挑起眉,望向圍著他的人:「還有誰想過來試試嗎?」 所有人下意識齊齊退了一步。 沒人想到看起來身材不算是太粗壯的新人能一拳就把那人撂倒,雖然倒下的那個算不上是什麼厲害角色,但兩人的身材差距仍然讓人認為他們之間勝負應該相當明顯,此刻結果卻出人意料完全相反。 「都沒有?好吧。」Eddie看著毫無反應的人們,抓了抓頭髮坐回位置上,把寡淡無味的剩下幾口早餐慢慢塞進嘴裡。 見到沒有好戲看,人群漸漸散開,但當中卻有人眼裡出現了明顯的忌憚,他們交換眼神,眼神跟舉止從原本的不確定慢慢轉為凶狠與瘋狂。敏銳的人從空氣中讀出了緊張感,明哲保身的趕緊離騷動範圍遠遠的。有幾個神色詭異的人手裡拿到了東西,藏在背後,悄悄往那個還坐在那裡安然吃飯的人靠近。 「喂喂喂!這裡在做什麼?」 原本只是遠遠看著的獄警此時像是突然良心發現,朝眾人走了過來,還用警棍威嚇般敲了敲金屬桌,示意其他人都讓開。 「只是跟新來的同伴培養一下感情。」有人低聲說。 「培養感情?你們這種垃圾也會作這種事情?我看是在打架吧?說,這傢伙是為什麼倒在地上!」獄警用下巴點了點躺在地上的人,那個大個子雖然眼睛是張開的,但到現在都昏昏沉沉的還沒站起來,也沒人過去扶他。 Eddie沒有回答,自然會有人跳出來幫勝利者說話。「Mac是自己撞到桌角跌倒的!」那個躲在人群中的聲音說完,眾人又發出了哄笑。Eddie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大個子叫做Mac。他挑了挑眉。這聽起來倒是個很現代的名字。 「撞到桌子?」那個獄警哼笑了一聲,眼神卻緊盯著Eddie不放,「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很好騙嗎?還是你們以為我會放過你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給我說!」 笑聲突然消失,沒人敢再接話,大部分的人都警覺到事情似乎不太對勁,於是很有眼色的後退,把Eddie跟那個獄警留在人群包圍的圓圈中央。人群中的Eddie被讓了出來,正面對上了獄警。 「沒人願意說嗎?都想一起去禁閉室享受小旅遊嗎?」獄警斜著眼看著Eddie,表情滿是不屑,眼底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Eddie這下就算再遲鈍也注意到了。這個人是衝著他來的。 「先生,你想聽到什麼樣的真相呢?」Eddie語調平緩的問,沒管一旁奮力從人牆當中擠了出來,正在瘋狂打著手勢的Todd。 獄警笑了笑,舔了舔嘴唇,「看你的誠意。」他腰間的鑰匙跟手銬晃動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確實對他動手了。」Eddie坦然道,在一片隱隱約約的抽氣聲當中,有人吹了聲低低的口哨。 Todd急匆匆的接話:「等等,長官,Eddie他不懂——」 「閉嘴,沒問你。」那名獄警神色冷酷阻止了Todd的辯解,Todd滿是歉意地望了Eddie一眼,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Eddie輕輕搖了搖頭讓他不要在意。 「很好。照規矩,禁閉七天,有問題嗎?」獄警問,解下掛在腰間的手銬走了過來,示意Eddie伸手。 這東西銬不住我們,我們可以現在就殺了他。 沒事,只是禁閉七天,不算什麼。 Eddie伸出手,那對銀色的手環被扣到了他的手上,有手指輕輕從他的手背掃過。細小的彈簧機關扣上的聲響清脆,像是斷頭台上綁著刀片的繩索被割開,刀片迅速落下的聲音。 「算你識相,我會考慮選一間好一點的房間給你。」獄警笑著說,Eddie沒理會他,甚至連個眼皮都懶得抬。 「都看著幹嘛?該上工了,都散了散了。」其他獄警走了過來,揮手像是趕羊般把人潮驅離,其中一個獄警點了兩個人,讓他們把大個子Mac架起來送往醫護室。一場爭鬥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而Eddie跟在銬著他的獄警背後,往與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前進,像是獨自步入曠野。 離開了嘈雜的餐廳後,很快四周就只剩下寧靜的腳步聲。跟犯人的數量比起來,獄警人數總是永遠不足,一般的警察也不願意來這待著,這也導致長年留在這裡的獄警通常都是些行為古怪的人,為了能夠壓制住犯人,有些看起來甚至比犯人還要更加兇狠。面前這個獄警就是如此,身材健壯到跟剛剛跟Eddie對上的Mac無分軒輊,表情更是相當凶狠。Eddie回想了一下,隱約想起他似乎是Todd交代過要特別小心的獄警之一。 跟著對方沒走幾分鐘,Eddie就發現這並不是往禁閉室的方向。 第一天被帶著參觀後,路線圖就已經記在他的腦海當中,幾個特殊的地點當初帶他進來的獄警都有特地提醒,禁閉室應該在剛剛左轉再過去一點的位置,但現在他們卻仍舊在直行,方向看起來像是在往獄警的辦公室前進。 Eddie繃緊了神經,他不確定是不是收買獄警用假身份進來坐牢這件事被發現了,如果被發現的話,他很可能會從假坐牢變成真坐牢,紀錄上也會有案底,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而他腦中的Venom也立刻感覺到他的緊張與想法。 Eddie,吃掉他。 正當Venom在Eddie腦中開口時,一直走在前頭的獄警突然停了下來,Eddie抬頭,發現是另外一個戴著警帽的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個獄警笑吟吟地開口問:「Eugene,你要帶這個犯人去哪裡?」 「Randy,你怎麼在這?」被稱為Eugene的獄警一見到人,臉色立刻變得不太愉快,「我以為你今天休假。」 「很可惜,最後我跟人換了班。我都不知道你對我的假期這麼清楚。」Randy懶洋洋地回話,靠在牆上,動作看起來悠閒,右手卻輕輕搭在腰間的警棍上,像是彈琴般依序動著手指,望向Eddie眨了眨眼,「這個犯人我記得是我負責的吧?他犯了什麼事嗎?」 Eddie得到了暗示,立刻接話:「在餐廳打架所以要被禁閉。」 「混帳,沒有我的允許誰讓你開口的!」Eugene憤怒地回頭吼叫,手也高高舉了起來,眼看是想給Eddie一個教訓,但Randy卻先一步攔住了他的手。 「Eugene,你別老是想動手動腳的。」Randy意有所指地說:「而且這裡可不是通往禁閉室的路吧?」 「我只是想回辦公室拿個東西。」Eugene咬了咬牙,試圖塘塞。 「但讓犯人離開他們的區域到我們這來不合規矩吧?不然你回去拿東西,這個犯人我替你帶去禁閉室如何?」 Eugene開始氣急,他撕下了偽裝,狠狠瞪著Randy問:「你就是要跟我作對是吧?」 「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更適合你情我願。」Randy聳了聳肩。 「好,你那麼想帶,那他就交給你,你可別後悔!」Eugene大吼。 「有什麼可以後悔的,我只是依照規矩辦事。」Randy涼涼地說,Eugene的怒氣就像是碰上了一處無處可施力的牆,又像是抓到了一尾滑不溜手的魚,無法發洩的怒氣被彈了回來,讓他只能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重重踏著腳步離開。 Randy這才轉過頭來望向Eddie,笑了聲問:「才進來三天就惹了麻煩?」 「沒辦法,麻煩總是不請自來。」Eddie挑起一邊眉毛。 「不怪麻煩找上你,你實在是有點惹眼。」Randy調了調自己的帽子,遮蓋了眼裡調笑的光芒,「如何?到目前為止這裡符合你的想像嗎?」 Eddie聳了聳肩,神色輕鬆,「環境挺不錯的,不枉費我花了大錢把自己弄進來。」 Randy放聲大笑。 「你這話說出去可會有一票人恨你的。這裡真有這麼好的話,大家還不鑽破頭皮進來了。怎麼會人人都想出去?」他說,拍了拍Eddie的肩膀,舉動熟捻到幾乎像是個朋友,「但我還真不反對你拍幾張這裡的照片帶走,說不定還真會有些迷途羔羊想進來工作,這樣我們也能早點退休了。」 收了Eddie的錢帶他進來的獄警就是Randy。他知道Eddie的真實身份是記者,這點Eddie並沒有隱藏,而他們聯繫上的方法也是靠了Eddie過去其他記者朋友的幫忙。 雖然因為Eddie的行為高調,導致看他不順眼的人一直都很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Eddie在多年的記者生涯當中還是交到了幾個真心的朋友,即使他被開除也一直有保持聯繫。(只是他們重疊的工作與交友圈讓他們多半對Eddie的想找工作這件事幫不上忙,只能偶爾買幾張Eddie拍到的照片,讓他有錢可以租便宜的房子繳房租水電。) 「有時間的話再看看吧。」Eddie沒有把話說死,只是笑了笑。 Randy伸手替Eddie打開了手銬,監獄裡他們用的普通手銬的鑰匙多半都是通用的,只有某些特殊的手銬才有專用鑰匙,雖然不合規定,但方便得多。 Eddie揉了揉手腕問:「沒關係嗎?」 「嗯,無所謂,被看見隨便應付一下就行了,反正一般人沒事不會反抗獄警給自己增加麻煩的,所以沒必要照規章行事,只有喜歡手銬的人才會一天到晚給人上銬。」Randy露出嘲諷的笑容,Eddie立刻就知道他在暗指誰。 「那現在呢?」Eddie問。 「我剛剛不在餐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Eddie口中問清楚剛剛發生的事情後,Randy皺了皺眉頭。 「雖然這只是小事,但禁閉室是肯定要去的,畢竟Eugene是在所有人面前開口的,如果我不把你關進去的話,這件事繞不過去……不過你在裡面要小心,禁閉室的鑰匙所有獄警都有。」看著Eddie困惑的臉,Randy盡可能暗示性的補充說明,「我想他應該不會太過分,我會盡可能時常過來看看,但如果真的有事,你就大聲喊獄警。牆壁很薄,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喜歡Eugene,想看好戲……不,會阻止他的人大有人在。」 Eddie困惑了幾秒。「等等,你的意思是,他……」Eddie瞪大了眼睛,等等,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我們剛剛就應該咬掉他的腦袋,擺在你的房間裡。 Eddie沒有回應Venom。 對於Eddie的驚訝,Randy不正面肯定,只是擠眉弄眼回答,「你也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總要有個方法抒發,所以這種事滿常見的,別太驚訝。」 「但我以為像我這種……」Eddie頓了下,改了口:「我以為受歡迎的應該是比較纖細的。」他試圖用手輔助他那些無法形成語言的思緒,但最後只成了一些毫無含意的動作。但Randy看懂了,他迅速的由上而下打量了Eddie一圈,最後搖了搖頭。 Randy在自己的眼眶周圍比了一圈,「你的眼睛。那裡面的光跟這裡很不一樣,而這裡的人總是渴望自己沒有的東西。」他眼神一陣黯淡,簡單下了結論,「總之,一切小心。」 「這不是問題,我有能力自保。」Eddie點了點頭,接著像是想到什麼般突然發問:「對了,那你有辦法能把人弄來我隔壁嗎?」 「你是說你想採訪的那個人?他叫什麼?」Eddie說了個名字,而Randy點了點頭,「我知道他,他應該是在個人牢房,隨便找點錯處把他送到你隔壁不難。禁閉室的牆壁很薄,講話應該也能互相聽見。」 「那就拜託你了。」Eddie抓了抓頭,露出一個略帶傻氣的笑,「這樣倒是不錯,能讓他放鬆戒心,這麼一來就不用刻意找跟他接觸的理由了。」 「這麼說來你還得感謝Eugene了?」Randy開玩笑的問。 「別了。」Eddie皺眉,露出一臉苦相,「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要提防男人。」 「歡迎來到新世界。」Randy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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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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