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這是後照鏡裡目光第三次交會。 漢克急忙調轉視線,假裝只是又一次的巧合,他的眼角餘光似乎看見仿生人露出困惑的神情,為了看起來更逼真,漢克只好將雙眼的焦距牢牢固定在前方一望無際的灰色公路上,彷彿那處真的有什麼值得一看的事物。但遠處的世界一如既往,只有沙塵飛揚,讓山脈都成了霧濛濛的影子,荒野裡黃褐色的沙土隨著時間覆上一層厚厚的灰,成了灰色世界的一部分。 這是他踏上旅行的第五十二天早晨。 也是吉普車新增一名乘客的第二天。 等車輪壓過白色虛線的規律聲響終於與逐漸平復的心跳同步後,漢克再次藉著後照鏡的折射打量起後座的不速之客,而這次人類與仿生人終於失去同樣的默契,得以讓他的窺伺順利進行。 即使窗外都是相同的灰,仿生人依舊興致勃勃地望向視線所及的一切,注意力時不時流連在各種瑣碎的事物上,有時是塊破舊的路牌,或是一條在電線桿電線上飄盪的布,偶爾從陰鬱天空劃過的飛鳥,被吉普車的動靜驚嚇而往路的兩側逃逸的鹿群,全都在那對棕色的玻璃眼珠內被一一詳實記錄。 看著那張雖然面無表情,但額髮被寒風吹亂時仍會透露出些許柔和的臉龐,漢克不禁思考——一覺醒來世界就完全變了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從昨晚短暫的交談中,漢克得知康納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是做為新型警用機型RK系列的測試機,但不知為何,康納並沒有如同預期般被送往他該派駐的警局,而是在倉庫當中沉睡了七年,那批警用型號也從未上市,更別說是分配到漢克所在的警局裡。 而七年足以讓世界天翻地覆。 先是『大災變』,發生在兩年前。已經持續數年的氣候異常就是地球最後的警示,在大災變那年,隆冬也有三十度以上的高溫,北極冰帽迅速融化殆盡。接著,是鋪天蓋地的蝗災, 從非洲一路往印度遷徙,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根據統計,那次蝗災幾乎減少了全球30%的糧食。最後,最決定性也最可怕的,是從東方開始繁衍,不知是人為或是機緣產物的病毒,在各國警覺不足下迅速擴張,而世界組織的無作為助長了疾病的氣焰,被命名為CoV-5的病毒很快席捲世界,百分之七十的人類均受到輕重不一的感染,並在溫度高達四十五度的盛夏產生突變。 大災變這個名詞一開始是從一群電玩宅的口中流出,好像是來自某個遊戲的稱呼,不知怎的在後來成了共識——據說同一群人還曾經把病毒稱為墮落之血,但顯然這個名稱超過了一般人羞恥心的限度,因此並沒有流傳開來——眾人將導致人類急速減少,接近滅絕的一系列事件通稱為大災變,而大災變終結於半年前的『末日』,也就是喪屍出現的那一天。 末日當天是個星期日早晨,下午兩點鐘,漢克仍在警局裡繼續進行無止盡的假日加班——他已經不記得上次假日順利休假是什麼時候,或許是三年前?——也因此,當通報的警鈴響起時,他是第一波跳上警車,聽著無線電裡組員指示到達現場的警探之一。 而他見證了醫療機構的陷落。當末日來臨時,最先被喪屍癱瘓的就是醫院,他們收容的感染病人最多,免疫力也最差,當『轉化』發生在他們之間時,他們也是最難抵禦的那些人。 雖然很少有閒暇時間,但在血液裡的焦躁與懊悔讓人難以入睡的深夜裡,漢克也曾經和相撲坐在沙發上,將電視音量調低,配著啤酒看著一再重播的老電影。那些老電影多半有著相似的題材,魔法、外星人、宇宙、複製人、喪屍,千篇一律又從未退熱,都是奠基於現實上的虛幻產物。但當電影裡看過多次的場景真的來到真實世界時,漢克仍然遲疑了。 他靠著車門掩護,雙手交握著槍。正午的豔陽在他的頭頂,汗水滑下他的背,空氣裡滿是血腥,看著已經成為地獄的急診室入口。哭喊聲、撕咬聲、尖叫聲、咀嚼聲,全都混在一起,血跡像是不值錢的紅色顏料撒滿一地,斷肢與內臟掉在地上,像是電影裡的特殊道具,半點真實感都沒有。漢克將槍口的準心瞄準一個正蹲在地上啃食肉塊的少女後腦,扣下扳機前卻猶豫了。 或許,只是羊癲瘋?他抱著微弱的希望想。或者是狂犬病、精神病,還是任何他不知道病名的病。疾病總有機會被治癒,但如果開槍了,一條生命就將永遠逝去。指尖彷彿承載了靈魂的重量,讓漢克和所有警員都無法開槍。 十五分鐘以前,在警局的眾人接到報案通知出動時,在無線電雜訊的波段當中,他手下的警探蓋文‧里德還開了幾個不好笑的喪屍諧音笑話,認為這些通報都只是因為天氣太熱,造成了幾個過度激動的民眾,報案的人不過是大驚小怪。但此刻,蓋文站在他身後,沉默的把自己立成一塊慘白的花崗岩。 少女轉過頭來。 她身上的洋裝或許曾經潔白,精緻的蕾絲花邊像蛋糕上被細心妝點的奶油,但此刻已經被鮮血染紅,下擺也有了裂痕,裙擺下是被咬了幾口,露出白色骨頭的小腿,左腳的棕色皮鞋不見了,光裸的腳踩在血泊當中。她的臉上沾著深紅色的內臟碎塊,眼眶內沒有瞳孔,只有灰色的眼白。 跟柯爾的年紀差不多。 她望著漢克,緩緩拋下手裡咬到一半的碎塊,站起身,朝警員的方向走了過來。急診室裡,其他舉動與少女類似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裡有一群人,不約而同拋下手裡的零碎,跟上少女的腳步,慢慢朝他們邁進。 沒有人開槍。 「站住!」漢克背後有人大喊,「再靠近我就要開槍了!」 沒有停步。 漢克的槍始終瞄準那個走在最前方的少女,少女的金髮垂在胸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她的雙肩不自然的垂著,但她仍然拖著傷腿前進,像是提線木偶般被什麼逼迫著,一拐一拐的向前,再向前。 從急診室湧出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全都傷痕累累,他們全都有一對白色的眼睛。 先是一聲、兩聲、三聲,而後,槍上膛的聲音連綿成恐懼的心跳。 「副隊長…….」 「安德森……」 「漢克……」 站在漢克身邊,身旁,身後的人,他們將求助、害怕、希冀、痛苦的目光都望向他,他們都在尋求一個徵兆,一個答案,一個指引。 他望著少女灰色的眼白。 少女或許曾經有一雙棕色的眼睛。 漢克用主禱文結束時誦念頌讚的口氣說著:「開火。」 「安德森先生,你是基督徒嗎?」 「什麼?」漢克回過神,窗外的風景依然陰鬱,而後座的仿生人睜著一雙棕色的眼睛從後照鏡裡望著他,潔白修長的手指交叉疊在膝蓋上,像是個有禮的學生。 「你是基督徒嗎?」康納重複。 「不是。」漢克簡短回答。我看起來像嗎? 「不是基督徒的話,是天主教徒嗎?」 「不是。」 「猶太教徒?伊斯蘭教徒?」 「都不是!」漢克不耐煩地加重語氣,副駕駛座的相撲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給我搞清楚點,我才不信什麼他媽的神!」 康納右額的圈由藍轉黃,轉了兩圈。 「明白。」他沒有繼續說話,回到原本望著窗外的姿勢,車內的音量又瞬間被轉回最低分貝,沉默像是膠水讓車內有了難以呼吸的凝滯感。 他到底明白了什麼?漢克有些氣惱地想。仿生人的塑膠腦袋裡到底都在想什麼東西! 漢克忍了又忍,在窗外的景色又毫無改變的前進了幾公里,而他心裡的秒針不知轉到第幾圈後,終於忍不住粗聲粗氣開口:「你為什麼這麼問?」 康納眨了眨眼睛,他額前的頭髮隨著車輛行進以一種俏皮的角度微微晃動,讓他看起來既天真又懵懂,「問什麼?」 「你為什麼覺得我是基督徒?」 「根據2035的年度調查,美國人當中基督徒的佔比有65%,這是機率最高的一種答案。」 多合理的答案。我懷疑塑膠其實也會裝傻。漢克心想。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會突然問這件事?」 「喔。」康納點頭,「我聽到你在小聲禱告。」 漢克立刻否認:「不可能。我不禱告很久了。」 「一開始的語句因為聲音太過模糊所以我無法辨認,但最後你說了『阿門』。那是猶太教、基督宗教和伊斯蘭教的宗教用語,基督徒將他做為禱告的總結語。」 「……我說了?」 見到漢克愣愣的目光,康納繼續詳細解釋,「我知道這樣的行為或許有些失禮,但我並不是想打探你的個人訊息,只是在注意到你可能是基督教徒後,我掃描了這台車上我能看見的部分,當中並沒有檢測到像是聖經的紙質品。而從你告知我的各種事件當中,我已經理解現今的世界對人類而言,是非常失衡且混亂的,而資料當中顯示,在這種狀況下通常人類會需要一種或多種精神寄託。」 後照鏡裡反射著毫無遮掩的直視眼神,像是可以穿透靈魂。 「因此我想告訴你,如果你需要,給我足夠的紙筆,我可以為你默寫聖經,或在你祝禱的時候背誦出合適的段落。我明白宗教對人類心理有強烈的暗示性幫助,因此如果你需要,我希望我能幫得上你的忙。」 仿生人沒有過大起伏的模擬語調,在大多數場合通常都給人一種不合時宜的感受,相似卻不夠與人類相近的反應,往往更容易引起反感,甚至激化矛盾,但在此時此刻的漢克耳中,康納無機質的冷靜嗓音卻突然有了種溫和的撫慰感。 這些仿生人都是用這種方式在為人類思考的嗎? 過了幾秒鐘,漢克回復:「……我不需要。」 「明白了。」康納給了漢克一個恰如其分的微笑。 車上又恢復沉默,但此刻充斥在車內的寧靜卻是舒適的,像是安靜的清晨,帶著點慵懶的睡意,讓眼角散發出酸澀的淚花,而暖融融的太陽即將從東方升起。 吉普車在城市附近的郊區停下。 這裡看上去是個普通住宅區,白牆與紅磚打造成數十棟房屋,圍成兩個鬆散的圓,中央是個大廣場,鋪著花崗岩地磚。此地緊鄰河岸,或許曾經綠樹成蔭,但現在河床乾涸到只剩底部微微的濕泥,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幾棵樹上殘留著幾乎看不見的綠,而枯黃風乾的落葉滿地,車輪劃過時沙沙作響的聲音像是撕開一塊新鮮的麵包那樣悅耳。 漢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有點餓了。 跟大城市相比,郊區是個很好的選擇。居民向來不多,引來或變成喪屍的人數通常也較低。漢克在心裡盤算著車內庫存,後車廂裡的食物還剩下一週的份,如果今天沒什麼收穫,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可能就得省吃儉用,或是再次試著用槍打獵,而運氣好的話,晚點他就能就能吃到義大利麵跟豆子以外的東西。 他觀望四周,確定沒有任何生物被車子的聲響吸引注意,考慮後開口決定:「在這裡等著。」他對著康納和相撲說。 相撲搖了搖尾巴。 漢克下車,沒走幾步路就立刻聽到打開車門的聲響。他回頭,一把將被推開的車門再次關上。 「我說,待在車裡。」漢克強調。 被壓回車子裡的仿生人努力從車窗探出頭,表情認真:「安德森先生,請讓我下車,我能幫上忙。」 「我不需要。」漢克回答。他看了一眼康納的雙腿,雖然被包在褲管當中,但漢克知道底下的光景——康納的雙腿被上個小鎮的變態戳了好幾刀,左腿還勉強能行動,但右腿幾乎只剩一半黏在身上,裡頭的藍血已經流光,只能露出素體白色的模樣,可憐兮兮的,雖然傷口昨晚已經都包紮過,但也只是把腳跟身體固定在一起而已,如果需要痊癒還是需要藍血。幸好他是仿生人。漢克想。仿生人只要更換零件就可以『痊癒』,如果是人類,在缺少醫療條件的情況下,任何傷口都可能導致死亡。 「人總有死角,你會需要有人幫你看著後背。」康納仍然沒有放棄,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試圖說服漢克。 「就算是那樣,我需要的也是有用的人,而不是連移動都有困難,只能成為拖累的塑膠王八蛋。」 受傷了就乖乖待著,老是亂跑想做什麼。漢克沒好氣地在心中抱怨。 「那你就更應該讓我下車。如果能找到替換用的部位,我就可以恢復移動機能,不再拖累你的行程。」像是沒感覺到漢克話中的刺,康納依舊有理有據的談判,「這是我們昨晚的約定,只要我的機體恢復正常,我就會離開,不會繼續『耽誤』你的時間。」 他昨晚確實是那麼說的沒錯。 「何況,替我尋找替換機體或維生用的鈦都不在我們的約定當中,我理應自己下車去搜索這些物品,不該仰賴你的幫助。」 該死。漢克有種昨天的自己彷彿搬石頭砸了今天的自己的腳的感受。 「……跟緊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個耽誤,就不要亂跑!」 「收到。」 離車子最近的房門口明顯有著血跡,半掩的門隨著寒風輕輕晃動,漢克提高警覺,用腳輕輕推開了門,久未上油的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長嘆,裡頭沒有聲音,他往內探頭,屋裡倒是整齊,除了一層厚厚的灰覆蓋了一切外,看上去只是間普通的溫馨客廳。康納腋下夾著昨晚自己用樹枝跟布條做的簡易拐杖,跟著漢克一起走進房子。 迅速檢查完所有房間,確定沒有任何喪屍存在後,漢克開始翻箱倒櫃尋找食物與藥物,他示意康納待在一樓,自己先從二樓的主臥室翻起,成功在床頭櫃上找到半包沒吃完的阿斯匹靈,居然還沒過期。床頭櫃另一端放著一個白色相框,照片裡穿著米色洋裝的紅髮女人手裡抱著一個不到兩歲的嬰兒,身旁戴眼鏡的男人穿著深藍色襯衫,對著鏡頭露出的表情幸福到讓人覺得刺目。漢克把相框上落的灰塵擦了擦,擺回原位。 他在樓上逛了一圈,下樓時手裡除了半包藥什麼收穫也沒有,但這還算意料之中,臥房的保險箱是開著的,顯然是屋主離開時就先把有用的東西全帶走了。床頭櫃裡有空的子彈盒,但很可惜沒有子彈,子彈型號也跟漢克手裡的不合適。從樓梯欄杆的縫隙哩,漢克看見康納棕色的頭頂出現在冰箱旁邊。他繞過康納,本來想看看廚房其他櫃子,眼角餘光卻發現康納手指從冰箱上沾了什麼,正往嘴裡放。 漢克連忙一把抓住康納的手,「該死,你在做什麼?你不知道到處都是病毒嗎?」 「你昨晚說過CoV-5對仿生人無效。」漢克的動作讓康納有些站立不穩,漢克順手撐住康納,讓他靠在流理台上,「有其他對仿生人有效的新病毒嗎?」 「……沒有。」漢克啞口無言,他只是下意識阻止了康納,「但你為什麼要舔?」 「我在分析樣本,我有即時檢測的功能。」 「在嘴裡?」 「檢測器設定在舌頭上。」 「這什麼見鬼的設定?」漢克完全不能理解製造康納的人到底在想什麼,放在嘴裡?難道沒有其他更合理的地方了?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康納道歉,並解釋自己的行為:「我只是想知道這些不自然的痕跡是什麼原因產生的。」 漢克擺了擺手,「沒事,只是……當你與病毒為伍久了,你就會更加小心。」 「謝謝你的提醒。」康納微笑。 漢克也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但在末日來臨是,人類和仿生人其實也相差不遠,他們同樣都要面對喪屍的攻擊與物資的缺乏。根據他目前所知,喪屍似乎是根據心跳與活動程度來判斷是否為攻擊對象,因此人類是它們的第一選擇,其次是動物與仿生人。仿生人與人類唯一的不同只有他們不會因為接觸到病毒,就被感染成喪屍。 感覺有點尷尬,漢克開始沒話找起話來:「你有發現什麼嗎?」 「痕跡是血跡,但和人類的構造不太相同,根據分析判斷,我想應該是喪屍的血,我會先把他加入我的數據庫當中,等到有網路時再進行上傳比對。」康納回答,「值得一提的是,整間廚房有三十多處地方都有被擦拭過的痕跡,尤其是嬰兒椅附近。我認為喪屍應該不會有這種行為,這應該是人類造成的。」 光從康納的分析,漢克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諸多悲劇的一種。」漢克嘆了口氣,「有其他發現嗎?」 康納指著冰箱上被磁鐵黏著的藍色海洋。「有一張明信片。」 漢克湊過去看了一眼,不太明白有哪裡值得注意,但還是開口稱讚:「看起來滿漂亮的。」 康納示意漢克翻面,「我注意到背面蓋的郵戳上寫著威尼斯海。」 「然後?」 「現在的威尼斯已經被淹沒了嗎?」 隨著康納的提問,漢克這才想起來好像有這麼一件事。 大災變當年,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但冰帽溶解即使是人力也無法抵禦,何況當年發生淹水的地點不只一個,不只威尼斯,馬爾地夫、倫敦、荷蘭、佛羅里達、聖地亞哥,還有更多不知名的島國全都面臨同樣的災難。 有些事情當少量發生時,會被當成特例關注,但當大量發生時,就不再有人在乎。 「確實,那裡已經是一片海了。」漢克回答。 「原來如此。」康納點了點頭。 漢克打開冰箱。早就沒電的冰箱沒有發光,當中雖然有些東西,但全都過期已久,甚至已經長出灰白色與綠色的霉菌,他果斷放棄了冰箱,改而翻找起廚房的櫃子或其他地方。這次倒很快有了收穫,他在流理台上方的櫃子裡找到兩盒玉米片,有可可和蜂蜜口味,才過期三個月,完全是新鮮的食物。 考慮了一下自己的喜好,漢克將可可放了回去,關上櫃子門。 康納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末世的約定成俗。即使搜刮,也要為下一個人留點什麼。」漢克簡單解釋。 「這不是最合理的舉動,這些食物不一定能保存到下一個人需要的時候。」 「合理性不是一切,總有什麼更重要的。」 康納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但漢克只是聳肩。「這很難跟一個仿生人解釋。」他說。 廚房裡的櫃子全都被看了一輪,沒有其他收穫,漢克將那盒玉米片放在桌上,「我下去地下室看看。」 才走幾步,漢克就聽見拐杖的聲音從後方緩慢跟上了他,果不其然一轉頭就看到康納。 「你在做什麼?」 「跟緊你。」康納回答。 漢克笑了。簡直像是隻小狗。 「待著吧,如果你滾下樓,我可不一定能背動你。」 總體來說,這個社區給了他們很不錯的收穫。令人驚喜的是,其中一間房子的地下室居然有滿滿一貨架的水果罐頭,漢克搬走了水蜜桃跟橘子口味,把荔枝與葡萄留下。他的後車廂被壓縮食品、餅乾、罐頭塞滿了大半,足以讓漢克吃上一個月。就連康納的藍血他們都找到兩袋,雖然不夠修復全部的傷口,但總歸是聊勝於無。但社區裡遊蕩的喪屍也讓子彈消耗了一些,沒找到武器補給算是美中不足之處。 他們再次踏上旅程。 像是想起什麼般,在發動車子的同時漢克發問:「對了,仿生人信神嗎?」 「你的意思是,仿生人會不會相信人類的宗教?」康納一邊拿著他們找到的寵物牛肉條給相撲加餐,一邊看著漢克。 「差不多。」 「多半的人類宗教都會牴觸不自然的產物,因此我認為應該不會。」 「那為什麼你的資料庫裡會有聖經這種東西?難道警用型有兼任神父的功能?」 康納糾正:「不只聖經,世界信仰人口前五名的宗教經典,古蘭經、吠陀經、道德經、大藏經都在我的資料庫當中。」 「為什麼?」 「根據資料顯示,想要預防和制止犯罪行為,有時候靠得不是武力,而是宗教。」 「所以你雖然不相信,但卻會拿來對付人類?」漢克挑眉。 「可以這麼認為。」 「你的製造者想必很有惡趣味。也對,或許曾經有用,但現在我想你應該可以放棄這個想法,把那些東西刪一刪了。」 「你是指?」 「這世上已經沒有人信神了。」漢克道。 康納運算了一陣子,回答漢克:「以我認知的機率來看,我不認為。」 漢克點了點頭,拉下面罩。他們的車子已經穿過郊區,順著河床一路向前,遠處的城市在橋的另一端,高樓大廈都被蒙在灰色的煙塵裡,有些遊蕩的喪屍聽到車子的響動跟了上來,但都很快被車子甩開。 遠離城市後,四周的風景又開始千篇一律。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荒涼而死寂的灰,比以往的冬天更寧靜。 「你覺得,如果神存在的話,祂會讓這一切發生嗎?病毒,喪屍,氣候……如果祂存在,祂為什麼這麼做?神不都是愛世人,拯救世人的嗎?」 康納毫不猶豫回答:「以聖經啟示錄裡的敘述來看,在神拯救世人之前,會先有七印、七號、七碗的大災難降下。因此,我認為這兩件事情並不衝突。先有毀滅,而後才有重生。」 「你是說,這一切發生的事,都是神的意思?」 康納點頭:「如果這樣想會讓你好過一點。」 「算了吧。與其把一切怪罪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上,我更願意相信這是地球為了消滅人類的反撲。畢竟人類才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災難。」漢克笑了笑。 「我的認知相反。」 「怎麼說?」 「我認為……人類是世界上最有創造力的生物,也是最大的奇蹟。」康納眨了眨眼,「就像你,安德森先生,我無法計算出我們的相遇到底需要多少個巧合才能產生,如果你昨天不在那個小鎮;如果相撲沒有鑽進倉庫;如果你不願意帶我離開,任何變化都可能讓現在的我不復存在。所以我想,與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奇蹟,安德森先生。」 漢克抓了抓脖子,突然覺得有點熱。他後頸過長的頭髮一直無處修剪,只好用橡皮圈隨意綁在一起,大概是有幾根髮絲落了出來,搔得他的脖子癢癢的。 「叫我漢克吧。」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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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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