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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堅魔法國會所有公會幹部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辦公室。而當波西瓦推開屬於他的那間,果不其然看見了正安分坐在椅子上的魁登斯。 一見到波西瓦出現在自己面前,魁登斯被遮掩在斗篷下的眼睛立刻為之一亮,激動地站起身,想了半天才從嘴裡蹦出一個稱呼,「……先生!」 對於魁登斯有些古怪的稱呼,波西瓦只是暗暗皺了皺眉,沒有糾正,只是開口詢問:「你找我做什麼?」 魁登斯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好半天都沒擠出幾個字,波西瓦只能先讓他坐下,用魔法替他倒了杯茶,自己則是有些不耐煩地靜音了瑟拉菲娜那端不斷傳來的文字訊息。 在茶香裊裊間,魁登斯原先看起來有些緊張的心情似乎也放鬆了許多,原本緊縮的雙肩槌了下去,雙手捧著小小的茶杯,看上去對於紅茶相當喜愛,卻一口也沒喝。 「不喜歡嗎?」波西瓦問。 「沒有!我很喜歡!」魁登斯立刻回答,急忙把紅茶喝下,卻因為沒有解除臉部裝備的原因,看上去就像是隔著面罩喝了口茶般動作古怪而趣味,讓波西瓦在內心暗暗低笑。 「怎麼樣?」看到紅茶被喝得精光後,波西瓦有些自得地問。雖然不過是遊戲,但在生活細節上仍然不想虧待自己的他,在潛入賽倫復興會的那段期間花了點時間,測試了許多種遊戲內部的道具,最後才找到這種近似於他平常喜愛的口感與香氣的茶葉。魔法雖然方便,但如果沒有預先設想好想要的類型,即使能變出熱茶,出現的也不過是最粗糙無味的那種。 「很……很不錯?」魁登斯不太確定地回答,「聞起來很香。」 波西瓦深思了幾秒鐘,這才驚覺或許不是遊戲的不足,而是兩人穿戴的體感裝備等級不同,導致能夠使用的功能並不一樣。瑟拉菲娜即使是隨手送出的禮物也是挑著最貴的設備,各種功能都相當全面,模擬食物的口感或香氣也不在話下,但魁登斯想必是用最基礎的那種,能夠使用的功能有侷限,連味道都無法模擬。 由於體感裝備可以從大腦神經刺激玩家的五感,達到模擬感官的功能,較為初階的裝備為了避免玩家在遊戲當中進食後就遺忘現實也需要補充熱量,又沒有身體機能的監測警示功能來告知玩家該下線了,通常直接捨棄味覺相關的部分功能,避免再次發生遊戲剛上市沒多久,就有許多玩家餓死在遊戲當中的狀況再次發生。 雖然為了遊戲體驗,通常一般玩家都會盡可能存錢更換更好的設備,好讓虛擬與真實的界線更加模糊,但想到上次魁登斯在無意間透露的金錢狀況,波西瓦帶著歉意道:「抱歉。」 魁登斯連連擺手,「是我的問題!以前大家也都叫我存錢換設備,是我自己把錢挪到其他地方使用,先生一點錯也沒有!」 這一番過於親暱跟體貼的口氣讓波西瓦雖然感覺不太自在,但內心深處卻又覺得這樣的崇拜讓他相當受用,但他很快就揮除那些雜念,轉而向魁登斯提問:「所以,你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是來道謝的!」魁登斯很快回答,「還有我想把這個給你。」波西瓦的面前跳出了一個交易邀請視窗。「我把你交易給我的那些裝備賣掉了,扣掉我需要的還多了很多……所以我想把多的給你。」他的眼睛微微瞇了下,波西瓦猜測或許他是在面罩下露出了一個微笑。 雖然如此,波西瓦仍是按下拒絕。「道謝我收到了,錢就不閉了。」 魁登斯約莫也猜到了這樣的發展,因此並沒有在此事糾纏,而是跟著取消交易,但緊接著又很快追問:「先生,聽瑟菈會長說,您很少登入綠洲?」 「正確來說,是我沒有玩虛擬遊戲的習慣。」波西瓦回答。 「為什麼呢?」魁登斯的聲音帶著不解,「大家都在玩的。」 「我不喜歡把時間耗費在虛假的事物上。」 「您覺得這一切不夠真實嗎?但這已經是我玩過模擬度最高的虛擬實境遊戲了呢。」魁登斯問。 波西瓦嘆了口氣,示意魁登斯望向四周,「確實,這裡打造出了1920年代的風格,桌子、櫃子、椅子,甚至是裝飾品,不得不說場景的搭建連細節都相當完美,但那又如何?」 他把放在桌上的茶杯如同貓一般輕輕往地上撥去,裝著仍在飄散熱氣的熱茶,薄到幾乎透明,上頭用細筆勾勒金色花紋的白色陶瓷茶杯,在落地的瞬間發出了清脆的破碎聲,接著波西瓦將它慢慢拾起,重新擺到魁登斯的面前。 茶杯上一點裂痕都沒有,仍然完美無缺,光亮如新,連茶都還冒著白煙。 「你看。這就是這裡的『真實』。在這裡,不合理的事被視作是規則,而合理的事情卻不是人人可以擁有,即使有某些事物是特殊的,被稱為獨一無二,實際上也只不過是一串代碼,要複製只是動動手指的事情,而他們之所以不做,只是想讓你在這裡花上更多時間、更多金錢、更多關注。」 「虛假的事物不會因為相像而被視作真實。沒有被時間風化過的痕跡,沒有歷史的底蘊,即使做得再像又如何?他依舊永遠無法成真。」波西瓦下了結論。 魁登斯眼神有著明顯的掙扎,顯然是不認同,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開口,因此最後他只是輕聲問著:「如果您真的不喜歡這裡……那您之前又為了什麼,會出現在我面前呢?」他望向波西瓦的眼裡帶著希冀的光,像是船員望著燈塔、孤寂的人望著月光、孩子望著櫥窗裡的娃娃的眼神。 「那是因為我跟瑟拉——會長要求我上線的。」對著那雙閃亮的眼睛,一個不留神波西瓦便差點把瑟拉菲娜的真名說出,「我跟她交換了條件,而她要求我找到你。」 「所以您之所以沒有殺我,而是救了我……也是因為她的要求嗎?」他問。 波西瓦遲疑許久,最終仍然沒有否認。 雖然照瑟拉菲娜的本意,殺死魁登斯,取走「OBSCURUS」應該是更好、更有效率的做法,但波西瓦就是沒有這麼做。一開始或許是為了給瑟拉菲娜添賭,但在見到魁登斯,望進那雙永遠像是籠罩著水光的黑色眼瞳後,波西瓦也不太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真的受到了影響。 但他很熟悉魁登斯現在的眼神。那就像是溺水之人找到浮木般的渴望,雖然對波西瓦而言,只是施捨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但再微小的蛛絲都能救人離開地獄,蝴蝶翅膀也能掀起颶風。可惜,他沒有打算讓這樣的可能性繼續延伸下去,這太像一種退讓的縱容,他沒有打算讓任何人擁有這樣的權利。 「……我明白了,先生,但請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魁登斯彷彿用著最後的勇氣問:「請問您跟會長的關係是……」 波西瓦第一時間腦中閃過了無數種他曾在內心腹誹過無數次的詞,惡龍與可憐的王子、魔女與無奈的獵人、巫婆與辛勤工作卻總是沒有合理回報的矮人,還有更多無法束諸於言語的負面情緒。 「我想,我應該沒有回答你這個問題的必要。」但最終,波西瓦沒有從中挑選任何一個詞,而是用了有些傷害性的說法,「畢竟我們只有過一面之緣。」 魁登斯如同波西瓦的想像,安靜而緘默地望著波西瓦的臉,許久之後緩緩低下頭,任寬大的黑色斗篷帽簷遮蓋了他唯一展露在外的雙眼。 波西瓦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段年幼時與父親的回憶。他們一向很少交談,多半都是命令與服從,但那次,波西瓦難得忤逆他,撿了一隻小狗回家。一開始當然是不贊同的,但當後來看到波西瓦堅定的態度後,他父親並沒有繼續阻止,只是淡淡對他說了幾句話。 別對弱小的生物施以善心。 為什麼?年少的波西瓦問。牧師說,上帝的旨意是讓我們愛所有事物,若有富餘,則分給不足的人。 因為當牠們習慣仰賴,便會失去生存的能力,任人宰割。 他們並沒有對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但當那隻小狗死於誤食時,而那本來不該發生在牠身上——野生的犬種都明白什麼該吃而什麼不該,也有尋覓解毒藥草的能力——波西瓦突然明白了他父親的意思。 是他的錯。 魁登斯搖了搖頭,突然開口:「不對。」 波西瓦突然從回憶中被喚醒,而當他望向魁登斯時,便看到魁登斯解除了一直遮著臉的斗篷,露出了布料底下遮掩的樣貌。 有些短的髮型與瘦削的臉龐都是非常普通的模樣,卻讓靈動的黑色眼睛在蒼白的皮膚上分外明顯,明明面無表情,微微嘟起的嘴唇像是正在期待親吻,身材高大卻奇異畏縮的坐姿,身上則穿著暗紅襯衫搭配黑色馬甲,搭上直條紋的灰色長褲,平常到甚至可以說是樸素黯淡的著裝,與波西瓦辦公室內華麗的風格完全不相符,卻又奇異地隱隱相襯。 魁登斯望向波西瓦,對著他淺淺露出微笑,「這樣才是一面之緣,先生。」 瑟拉菲娜說得對。望著魁登斯的臉,波西瓦有些絕望地想。雖然只是虛擬外觀,但魁登斯看起來好像真的是他喜歡的類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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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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