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車程雖然他們仍然沉默,但是氣氛卻不再令人感到疼痛。 Steve時不時會想著剛剛晚餐時的Bucky,想著他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那一家三口;用什麼樣的心情被邀請;用什麼樣的感覺吞下那些無法消化的食物;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瞄準鏡裡的少女,隨後對著她身邊的人扣下板機。 停止。Steve對自己說,停止思考,做任何事,就是別思考這個。 他望向Bucky,Bucky靠在車窗上一動也不動,安靜地像是睡著或是死去了。 不,Steve提醒自己,他活得很好,他在你身邊。 從Steve的角度看不到Bucky的臉,但是均勻而且能被聽見的吐息和空空如也的手——沒有抓著槍,也沒抓著刀子——都顯示Bucky似乎放鬆了一些,不再那麼警戒。這很好,這表示Bucky稍微信賴他了一點點。 他記得Bucky那些小動作,每當以前他們臨時需要在戰壕裡過夜時,Bucky的手從來都沒有把槍放開過。他隨時都準備好要面對攻擊,要比任何人先開第一槍。除了Steve在他身邊時,這時候他會願意把槍放遠一點,但離他近一點。 你暖得像火爐,我怕槍靠著你會炸膛。他記得Bucky曾經大笑著這麼說。才怪,其實我是怕我的槍太硬,讓我的小Steve睡不著。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睡不著。Steve不滿。你的骨頭比槍硬多了。 誰讓我沒有那些肌肉。Bucky戳戳Steve穿著破舊外套的胸口,裡頭的制服雖然遠看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已經縫補過好多次,摸上去有著不同觸感的線頭。我以後一定要買摸起來像你這樣的床墊,軟硬適中,一定很好睡。 那你要試躺看看嗎?Steve問。臉上不動聲色,心跳卻加速了起來。我可以貢獻身體讓你抱著睡一晚。 就我們的交情才只能睡一晚? 好吧,一晚或許太短了,那……一輩子?Steve說,眼見Bucky沒反應,過了幾秒鐘之後才亡羊補牢地又多說了一句。或者只要你想的時候都可以? 有機會的話吧。Bucky笑著說,端起了槍站起身。你該睡了,我先守夜。 那天晚上他們的對話就只到這裡,Steve知道或許對Bucky來說那些話什麼意義也沒有,就像是他們平常說的任何一句玩笑話,但只有Steve自己才明瞭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就像那些從未明說的話語,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藏在心裡一輩子,但他們的一輩子過的比他們所想像的長太多了,多到整個世界都變了好幾個樣子。 他是個軍人,他習慣跟隨命令。但他現在不知道誰說的話是真的,什麼行為是對的,哪些組織又是可以信任的。但Steve知道,就算真的一切都改變了,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了,他仍然可以信賴自己,判斷是非,並為自己的所有選擇負起責任。 但Bucky沒有選擇權。 Natasha和Nick Fury應該已經把S.H.I.E.L.D.的資料全部公開了,所有知情者關注者都會看到Bucky的資料,會知道他現在是誰,他曾經是誰。 Steve不希望Bucky被當作武器看待,但是在這件事上,在Bucky的罪刑上,他得是武器,至少得曾經是武器,否則誰都沒辦法保住他。 如果有人開槍殺了一個人,沒有人會責怪槍;如果有人拿刀子讓人受傷,沒有人會怪罪刀。Bucky就是那把槍、那把刀,他的所有犯罪紀錄都不是他自願,而是有人強迫他、控制他、要求他去做,但Steve不認為其他人會這麼想。 就連他自己也是,他和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姐——好吧,或許年紀不是小姐,但他們的實際年紀差不多,他想自己這樣稱呼對方大約是有合理的——愉快地吃了一頓晚餐,接著在聽到原來她的丈夫是被自己的好友殺死時,自己仍然會感覺到愧疚。 他知道那件事Bucky根本不是自願的,因此他為了Bucky哀傷;但同時他又為了自己的好友竟然給那位女士帶來那樣的痛苦感到抱歉與內疚,但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又發自內心感覺到隱約的罪惡感。 就像是,他的寬容只是因為那是Bucky。 他試著問自己:如果是其他人,你會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嗎?拋棄你的盾牌,拋棄你的生命,為了正義,你會嗎?你願意嗎? 不,我不願意。Steve回答,我之所以願意這麼做是因為他是Bucky。 Steve忍不住對這麼想著的自己感到羞恥,卻又因此更深切地認知自己的想法。他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高尚,即使血清如何加強他的身體,他仍然是一個普通人,會有自己的執著、自己的取捨、自己的喜好以及……愛情。 好吧,或許和其他人比較起來他不是那麼普通,但他想要的事情仍舊很簡單,就是能站在Bucky身邊,一起站在陽光下。 聽起來不算太難,實際上卻一點都不容易。 即使他再怎麼想站在Bucky身邊,他仍然能感覺到有一條線劃在那裡,把Captain America和Winter Soldier切成兩個世界。一個溫暖花開,陽光燦爛;一個沾滿冰雪風霜,不見天日。他不知道那條線什麼時候會消失,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跨過去,但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了。 他不確定Captain America的紀念館在之後會改成什麼樣子,一直站在他的蠟像身邊的Bucky,咆嘯突擊隊的核心人物,唯一一個戰死的英雄,在身分被揭露之後還能不能繼續站在他身邊,這些問題他都想不到答案。 他現在只知道Bucky想起他了,至少,想起一部分的他。 但這樣也就夠好了。 雖然已經開了好一段路,車子已經遠離了母艦的墜落地點,他們也在身上臉上做了偽裝,盡可能避開攝像頭和警察,但Steve仍然不認為他們已經安全了。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深的,走投無路時的反撲也是相同,而且由於他們兩人一起行動,危險也是雙倍的。 想找到Steve的人想殺掉Bucky,而且想找到Bucky的人同樣也想殺了Steve,像是繞口令。Steve心想,複雜到不能用簡單的方法判斷。不對著你開槍的人卻會對著你的朋友開槍,而開槍的原因是想保護你。 世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複雜的?Steve笑,大約是從他醒過來之後,接著所有簡單的事情都變得不簡單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從身邊偶爾有幾台車會和他們交錯而過,到後來整個夜晚像是只有他們的引擎隆隆的聲響。 路過的所有房屋的燈光都暗了,偶爾有幾盞小小的門燈,也不過像是黑暗中的蠟燭,只能照亮門前小小一塊地面,對鋪天蓋地的黑暗無濟於事。 他們像是流星一樣劃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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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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