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Randy把Eddie帶進了禁閉室後就離開了。 禁閉室嚴格說起來跟Eddie前幾天住的牢房差不多,只是更狹窄了一點,一樣有床、洗手台、馬桶,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個室友,還有室友貼在牆上的報紙、信、或是PLAYBOY女郎圖,而整間房間當中唯一可以對外溝通的部分就是門邊靠近地板處有個送餐的長方形框洞,大部分時間還都是蓋著的,不讓他們有任何能跟外頭溝通的機會。進禁閉室前,他身上也不被允許攜帶任何東西,因此整間房間除了如影隨形的惡臭外,什麼都沒有。 Eddie在幾乎沒有空間走動的房裡快速繞了幾圈,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就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獅子,他不自在的選了離馬桶最遠的角落坐下,望著室內看似雪白時則被劃滿痕跡的灰牆。 無處可逃的安靜讓時間突然被拉得很長,每次眨眼都像是一個世紀的開始與終結。等Eddie安靜下來之後,他隱隱約約聽見其他牢房內傳來的喃喃自語,像是昏沉夢境當中傳出的夢囈。 禁閉室最可怕的並不是他的空間被束縛,而是荒蕪的寂靜如同潮水漫延,填補整個空間,一吋一吋從腳底淹上,鯨吞蠶食,試圖讓他窒息,殺死他如同殺死任何一個普通人。 他讓自己集中精神,想著他來監獄的主要目的:訪問那個聲稱自己無辜的殺人犯。只有七天的禁閉,算上必須找到方法把他的訪問對象弄進來的時間,想必Randy不會留給他太多機會試探與訪問,他必須把每個問題都問到精準,在被發現自己的身份前從對方口中套出足夠的情報。Eddie仔細思索到底要怎麼開口試探,哪些問題是為了放鬆心防提出的煙霧彈?哪些問題可以讓他找到更多的資料跟線索?哪些問題則可以幫助他找到真相,蛛絲馬跡中推論出事情的真相? 整件事乍看之下沒有任何問題,仔細想來Eddie卻發現其中充滿疑點。為什麼他堅持自己無辜,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他?為什麼不願意闡述理由,只不斷重複自己沒有殺人?為什麼家人跟朋友全都對此事閉口不言或顧左右而言他?為什麼從群像中拚出來的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不同面向的人?為什麼一審判決來得如此之快,而他的家人卻不再上訴?最後,如果人真的是他殺的,他又為什麼殺人?所有問題都有個看似正確的解答被公布,但Eddie卻像是緝毒犬一般從中嗅到可疑的痕跡,像是有張黑幕正在抹除底下的言論,不論是真相或是謊言。 這件事Eddie得知的太晚,因此他拿到的情報不是一手的,全都經過了處理,他用自己的經驗替犯人做了側寫,竟然與實際狀況完全相符,這很不合常理,簡直像是有個兇手擺在那裡等著他們發現。 他從不輕信別人給他的資訊,而是更仰仗自己的直覺,但他的判斷也不全是正確的,因此在確定真相、找到更多線索之前,他得保持中立,不因為個人情緒而讓報導失去真實,讓自己失去立場。 手上沒有紙跟筆能幫助思考,於是Eddie隨手撿了一塊落在床底的石片,試圖在已經刻滿了字跡的牆上找出一塊能夠謄寫的位置。手中的石片好幾個尖角都有磨損的痕跡,而牆上刻痕重重疊疊,畫滿日期、記數、塗鴉、破碎的語句,應該全都是被關在這裡的人留下的,有些已經磨損的看不出痕跡,有些則被粉刷蓋過,卻在濕氣剝落下再次出現,從蛛網般的紋路當中現出了一部分,新生的字跡覆寫在上方,為了留下被人看見的痕跡而重複劃過相同的位置,使得每道紋路都有了殘影,卻只使得一切線條變得破碎又混亂,像是痛苦的具象化。 Eddie突然想起哭牆。 他曾經為了採訪去過一次耶路撒冷城,看著米黃色的巨大磚牆下人們依序排隊前進,等到輪到他們時,雙手撫摸有著雪白鹽粒的牆面,或是蜷曲在牆根用著像是回到母體的安全感姿勢擁抱自己,高聲痛哭或是默默流淚。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在一個充滿他人視線的地方下宣洩自己的情緒,將自己的悲傷跟脆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而雖然他尊重他們的風俗跟行為,對實際上他來說那就是面牆,跟其他的牆沒甚麼不同,頂多有著歷史或宗教意義。但此刻他看著這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經在上面留過記號的牆,撫摸過上頭不知道多用力才能刻下的愛、恨、自由,突然有種眼眶發熱的感受。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為了自由與真相自願來到聖昆丁州立監獄,他覺得自己跟這些人有決定性的不同,像是他是揮舞正義大旗的騎士,配得上皇冠與加冕;而他們只是沒有名號的奴隸,注定只剩下一個編號殞落於塵埃,因為他是記者而他們是犯罪者。 但實際上他們都是一樣的。 在那些附加於身上的身份之前,首先他是人,是人就會有自己的追求與私慾,而實際上他也從來都不是什麼聖女貞德或是殉道者,只是隻停在牆上的蒼蠅,吸吮著血腥的現實存活。 Eddie? 腦中Venom的聲音倏地將Eddie拉回現實。是了,現在他連自己是不是人都已經不能肯定了。上一次的健康檢查報告顯示,他的全身消化器官幾乎都出現了輕重不一的衰竭,而肝功能幾乎已經停止,Dan上次看著他的報告時看著他的表情簡直驚慌到像是看到一個死人突然動起來。 但就他自己的感受來說,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切正常,臉色紅潤、甚至比以往更有精力,除了有時候饑餓感會比較強,食量似乎也比以前大很多之外,他幾乎沒感覺到什麼變化,Venom說那是因為它在,它會讓他活下去。Eddie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前兩天剛進監獄的時候,他無時無刻都相當飢餓,Venom還火上添油,不斷在他腦子裡叫囂著,想吃掉這些惡人,但今天突然一切都好轉了,他不但感到飽足,甚至還有點撐,Venom也安靜了許多,沒再嚷著要吃人。 就像是被餵飽了一樣。但是是被什麼餵飽的?它吃了什麼? 他想平心靜氣找出原因,但一想到這裡腦子裡就彷彿響起了Venom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Eddie。』 不像平常當他「穿」著Venom時,聽到的是自己與Venom彷彿融為一體的低沉沙啞,充滿殺人魄力的腔調。當Venom在他腦中說話時,他聽到的聲音更高亢一點,帶著活力與生氣,像是個青少年。或許別人聽不出差異,但Eddie知道這之中的差別。而這聲音響起時,他的後腦會隱隱發麻,脖子會泛起顫慄,那聲音像是在震動他的腦子,試圖混亂他的思緒,把他的腦漿攪散。 跟高潮的感覺很類似。 Eddie一想到這裡就立刻讓自己打住。他不想承認自己居然會對一個外星生物的聲音起了ASMR,但一想到Venom的聲音,想到早上Venom對他過於親密的舉動,他的皮膚就感覺彷彿有滑溜的生物從上頭輕輕爬過,沿著腰部跟胯間遊走,讓他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早上被Venom觸摸過的地方全都開始泛起微熱,像是還有黏液隱隱殘留在下身的皮膚上,他的耳根開始隱隱發紅,後背也滲出了汗水。 Eddie忍不住回想起早晨時Venom對他做的事。今天他從一早起床就手忙腳亂,結果還發生了一堆事情弄得他人仰馬翻,根本沒空檔能跟Venom詢問,一路到了現在,他才有餘力跟時間靜下來思考。 他不明白到底為什麼Venom要這麼做,也不認為Venom做這種事只是出於興致。他比誰都明白Venom幾乎只在必要時出現,除非他的要求,否則只要能夠用一根觸手就能解決的,Venom絕對不會用兩根。一方面原因Eddie偷偷猜想是因為Venom喜歡偷懶;另一方面就是現出形體確實會耗費Venom大量的體力。這從每次Eddie「變身」後都會感受到的劇烈飢餓,導致需要大量進食餵飽Venom的食慾就可以證明。那麼,為什麼?為什麼Venom要特地對他這麼做? Eddie知道自己微薄的外星生物知識肯定派不上用場,甚至搞不好還會完全弄錯方向,平白無故添許多笑話,而且光是他在思考的現在,Venom肯定就已經知道他正在想的一切事情,於是Eddie索性直接在腦海裡詢問。 Venom,為什麼? 什麼?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你想知道什麼? 你。什麼才是你真正的想法? 從一開始Eddie就想不透,為什麼原本身為侵略者的Venom會突然就轉變了立場,在短短幾天內就從將地球當成遊樂場、捕食場轉而變成了守護者,甚至願意跟自己的種族裡的老大開戰,搞得他們兩個好像突然就成了「地球護衛隊」。這不合常理,用命中注定來解釋又太過少女,難道真的如Venom所說,一切都是為了他? Eddie立刻就否決了這個答案。他想不起來自己有做出什麼能讓Venom改變的行為,也不認為自己腦子裡面有熱愛地球到可以洗腦一個外星生物,而Venom一開始也說的很清楚,對它而言人類很顯然就是食物,而他,Eddie Brock,或許高等了一點,好用了一點,但也不過是從食物上升到座騎,大致上就像是從豬變成馬一樣的存在,嚴格說起來重要性提高不到哪裡去。雖然Venom後來很快就改了口,但Eddie從來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改變了Venom的想法。 我對你很坦誠,Eddie。我告訴你的一直都是真的。 Venom和以往一樣低沉說道,但Eddie卻像是突然被激起了怒氣。 坦誠?你所謂的坦誠就是你能得知我的記憶、體會我的感情、在我身體裡看見我看見的顏色、嚐到我吃下的味道,感受到我感受的一切,卻讓我對你一無所知嗎?這公平嗎? 像是在傾倒自己的情緒一樣,Eddie一口氣把這半年多以來的壓力全部抒發到了Venom身上。 跟你不同,Venom,我不了解你。我無法判斷你說的是不是謊言,而我唯一能釐清的管道卻又是你,這對我而言就像是讓一個記者來挑出自己文章論調的錯誤,就算他真的有錯,他也很難發現或是根本不願意發現。你對我全盤皆知,我對你卻只能仰賴直覺判斷,這樣也算是坦誠嗎? Venom並沒有像以往馬上回答Eddie的一連串提問,而是沉默了許久,而這種沉默持續的時間最後終於長到把原本有著怒火的Eddie澆醒,他這時才驚覺,他或許太高估自己了。 監獄裡過度壓抑的環境加深了他的精神壓力,也逼著他開始鑽起牛角尖,之前Eddie一直都很警覺,不讓自己往這個方向思考,不只是覺得沒必要,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敢問,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他害怕自己成了敲醒沉睡巨龍的鐘,讓Venom突然發覺其實它根本就不需要保護地球或留在他身上,大可隨意大開殺戒,而火箭也不只Carlton Drake的生命基金會裡有,世界各地只要是大國都有火箭,Venom要回到他的星球簡直輕而易舉。 Eddie感覺自己的心被高高提起,懸在半空中。他以為Venom在聽完這些話後會委屈辯解,或是惱羞成怒,更有可能是憤怒的大吵大鬧。Venom在他的面前一直以來都表現的像個難以管教的青少年,卻很尊重Eddie的意見,幾乎不會跟他唱反調。但聽到這些話之後Venom會怎麼想?Eddie忍不住連呼吸都變輕了一點,就是為了等待Venom的反應,但Venom只是持續沉默。 又過了幾分鐘,Eddie開始拿捏不定,在這種時候他是否應該開口道歉?雖然剛剛說的那些確實也全是他的真心想法,但或許他表達的真的太直白粗暴了,所以Venom無法接受。他應該有更成熟婉轉的方式傳達,而不是用這種近乎傷人的言語。Eddie試圖忽略了腦袋深處小聲音的怒吼:還要多成熟!被外星生物寄生的又不是它!人生被搞得一團糟的又不是它!為什麼他不能表達憤怒! 過了許久之後,Venom突然開口。 Eddie,你討厭我嗎? 我很抱——等等,討厭你?當然不。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完全出乎意料的問題讓Eddie原本打算說出口的道歉被打斷了,但Venom的這個問題對Eddie而言倒是很容易回答。 雖然很不適應身體裡多了一種存在,也覺得自己的情緒跟記憶全都被另一個生命得知這點很怪,但Eddie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討厭過Venom。如果認真梳理情緒,他甚至還有些感謝Venom的存在。如果不是Venom,他說不定根本沒有機會能從谷底重新爬起,拿到話語權不用再仰賴人的鼻息;如果不是Venom,說不定他也會跟Maria一樣,為了錢或是食物成了某家公司的實驗品,消失在這世界上。 那你討厭跟我做那樣的事嗎?像今天早上那樣的。 什麼? Eddie愣了下,於是Venom好心解釋得更清楚。 就是像早上那樣,我把我們都弄得很舒服,然後你射—-- Eddie急急忙忙打斷了Venom的話。 等等,這跟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事情無關吧? 為什麼無關?你一開始不就在問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Eddie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Venom說的是對的,他一開始確實是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Venom注意到Eddie認同了,於是從Eddie的左肩探了出來,黑色的黏液在空中組成了一張臉,露出了白色雙眼和滿嘴尖牙,向上咧開的嘴角在此刻看起來幾乎像是笑容一樣,它繼續問了下去。 我們一起來的感覺如何?是不是比自己來更舒服?別說謊,Eddie,我能分出你說出的每一句話是不是謊言,說謊對我們沒有意義,舒服嗎Eddie?你喜歡這種感覺嗎? 過了半响,Eddie才滿臉不甘願的點了點頭,他的耳根已經紅到幾乎發紫,他很快又試圖開口說服Venom。 雖然是舒服,但你也不能伸進…… 伸進哪裡?前面或是後面?你不喜歡被堵住前面延長高潮增加快感嗎?還是你不喜歡被刺激……你們怎麼稱呼這裡?是叫前列腺對吧?你不喜歡被刺激前列腺嗎?我從你的記憶得到的資訊告訴我,這裡是大多數人類男性的敏感點,被刺激這裡會讓人相當舒服,何況我也不會讓你受傷,這樣雙重的刺激不是很快樂嗎? 但一般人類男性不會用這種方式來高潮!我們通常都是只用前面,而且是磨擦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堵住!所以堵住馬眼跟用到肛……用到後面那邊都很奇怪! Venom感覺到Eddie的情緒變化,饒富興味地感受著他。它感覺到Eddie的情緒像是電流一樣穿過Eddie的身體,品嘗起來像是羞恥又像是憤怒,卻帶著火燙的熱意。 為什麼?一件普通舒服的事跟一件很舒服的事,如果可以選擇,為什麼不選擇更舒服的那邊?而且我也看到有人類男性這麼做的影片,你腦子裡面有。 我那只是不小心看到!而且會那麼做的大多數都是同性戀! 但你不得不承認那很舒服,不是嗎?而同性戀……你是嗎?Eddie? 不,我喜歡的是女人,我一向都跟女人交往,這點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你是同性戀嗎?不對,我更應該問,難道你們共生體也有性別之分? 沒有,共生體只有吞噬與被吞噬,性別對我們來說並沒有意義。但如果真要說的話,就地球上性別的劃分來說,我想我的性別認同應該跟你一樣。 Eddie設想了一下,如果Venom是女性,而他們必須朝夕相處,Venom能看到他所有秘密跟想法……他打了個寒顫。幸好是男的。Eddie想。但Venom沒留給他太多時間慶幸,而是帶著愉悅的口氣繼續往下說。 而且我想,我應該是同性戀。 什麼?為什麼?你怎麼判斷的? 因為我想插入你,Eddie,我想像那部影片一樣對你做所有他們做過的事情,我想感受你身體每一個部位的溫度,想聽見你被撐到極限時發出的呻吟,想知道當你高潮時腦子會發出多麼美味的情緒,我想知道當你感到快樂時我會被你絞得多緊,而你的溫度究竟有多火燙。 Venom的話讓Eddie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像是放了一場煙火,炸得他七葷八素找不到方向,耳朵裡全是嗡鳴,而Venom卻逕自說了下去。 我想比現在更了解你,Eddie,我希望我們比現在更親密。我想這或許……就是愛? 愛? 是的,愛。 是朋友之間的那種…… Eros,Eddie。Agape、Eros、Philia、Storge、Xenia中的Eros。不是友情、不是親情、不是仁慈,當然也不是無私的寵愛,是有著強烈的感情和性吸引力的那種。我想跟你上床、想跟你做愛、想佔有你、想讓你的眼裡只有我、想讓任何人都看不見你。 Eddie覺得自己的腦子無法運轉,Venom的行為已經超過他想像力可以負荷的程度了。被外星生物附體就已經夠科幻了,大概跟被蜘蛛咬結果變成超級英雄差不多(他苦笑),何況是被外星生物戀愛?就算是最瘋狂荒誕的漫畫家也不會這麼畫。 ……等等等等等等,讓我整理一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第一次見到你時,Eddie,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Eddie這下倒是感覺Venom在開玩笑了。不同物種間的一見鍾情?他可不覺得這種事情會發生,他還記得Venom一開始威脅他的態度,那一點都不像是愛情。 別開玩笑了,Venom,認真嚴肅一點。 我一直都很認真,Eddie,這一切確實就是這麼發生了。 看著Eddie一臉不信的表情,Venom像是有些不甘願地拖著聲音開口問。 你記得Maria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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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ww.plurk.com/hikaru801 日期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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